能仁与一众天神早已在神殿等候多时。
提灯取了真身与归墟便要走。
能仁座下,不知又是哪位天神见风使舵,在他前道撒下裂天惊雷。
他等着天雷打到自己脚边停下后,赏了后方一个侧脸:“这次又放什么屁?”
天神震怒。
“无相!”雷霆之声四壁振响,“如此乖僻狂妄,永净世岂能容你!”
“当受天罚!”
“二十八响应咒钟,还没让你长记性!”
“禀性难改!愚昧!愚昧!”
提灯等声波过去了,方道:“永净世,只有我容不容它的份。哪里轮得到你们多嘴?”
殿中忽静,未等他们发难,提灯又笑:“随便说说而已。”
他正正转过身,对着最前方那座无量金身道:“能仁,你总爱走这些过场。”
“无相——”能仁佛音终于入殿,“真身下界,有违世法。”
“世法?”提灯眉梢微扬,“你要论世法,我便与你讲讲世法。”
他缓步往前,边走边道:“你与笙鬘,同出怒火悲汤,为两团净气所化——这是所有先天神诞生的伊始。神影之说从何而来?——笙鬘元灵至纯至净,心无他欲,只视自己为天地一生灵。可你不是。你想当神。既要当神,便须有凡人,有尘泥,有蝼蚁,方能托起你的无上永净极乐世界。若无凡灵,便无‘天神’一说。你生出万物分阶、神佛最高的邪念,却找不到创造策分万物之法。可惜的是,你的执念化作心魔,比你的想出办法来得要快。”
殿中霎时死寂。
“你怕你的神影被笙鬘发现,便趁她不慎,偷袭了她。又因她太过强大,你只能将她分尸处置。抽骨扒皮,割肉取血,用她的真身压制你的煞气。不成想阴差阳错,她对你心生怨怼,天神正气与她的怨煞交缠相生,竟创出了一个万象众生的混沌娑婆。”提灯停下脚,环视神殿三千壁龛,还是那样金翠辉煌,祥云彩带,一片朝气,“有了众生,你仍不满意,你一个人高居永净,需要旁者臣服拥簇,于是你创造登镜台,广告苍灵,人做到极致,就能登镜台比试,百里挑一胜出者,方可成神——当然,那样的神,只配当次你一等的后天神。”
壁龛中诸神各有各的法相,绿面红发,各执神器,还是那般凶神恶煞,间中却嘈嘈切切起了声音。
提灯一眼横过去:“你们装什么装!神也分三六九等,先天神瞧不起后天神,后天神先来的瞧不起晚来的,这不是你们一贯秉承的规矩?怎么我明面儿一说,一个个就跟没做过似的?平日奉上踩下那一套,难不成也是他能仁偷偷摸摸教你们的?一群杂碎,飞升成了神,就以为好大的排面。天天站在墙里,跟死了入棺材又有什么区别?”
诸神面目更狰狞了起来。
提灯望回能仁金身:“后天神说完了,再来说说先天神。”
“笙鬘被你压在下界,起初你得意,以为万无一失,渐渐地,你发现天地失衡,原来怒火悲汤创造两位创世佛并非随意来的。”提灯解开自己手上绑带,露出刻满佛经的一手白骨,“你开始从怒火悲汤中取净气,每次都是成双成对地取。把能同你制衡天地的那一团炼化成神,而另一团,你便喂给你的神影。
“随着你的欲望越来越强,煞气越来越重,以笙鬘原身的力量可以将你的神影全全压制——但是你从一开始就把她分了尸,削弱了她的力量。你的神影越强,你也越强,你既害怕他过强让你失控,又贪心地不停用净气炼化出的未成形的天神去喂他,终于,他强大到能脱离你的掌控时,你亲自刮骨,把他做成了一口棺材。这样,他既无法逃脱,又能随你心意吞噬天神,让你愈发强大,高不可攀。”
“可你越强大,你所创造的那些先天神越难以和你达成平衡,你最终明白,谁都比不过笙鬘。但你不敢放了她,就拿着她的皮肉,重新送入怒火悲汤,于是有了我。”提灯把自己那一只白骨翻来覆去地看,每每蜷指,便能听见骨节擦动的声音。
“你知道笙鬘的恨意多么沉重,所以我才成型时,你便把自己苦心经营出的一殿后天神全部送进池子里成全我——后天神么,源源不断,没了一殿再从底下选一殿。我拿他们所有人的骨灰做成了自己的骨头,你终于创造出一个与笙鬘旗鼓相当的天神。同时你怕,你怕我记得笙鬘的记忆对你进行报复,便拿万字佛经镇住我体内的怨气,尘封属于笙鬘的记忆。我整日厌世憎世,却从不知究竟为何如此。如此,才有了无悲无喜,嗜血嗜杀的无相观音。”
“笙鬘死了,你掌握了一切,造了万神手记。你说她产魔胎,说她自愿抽皮剥骨,说我冷漠无情,杀神造骨,受你点化才再造慈悲。你说任何话,都没人反驳。后来你授意我去混沌斩妖除魔,确保娑婆世的稳定。直到你察觉笙鬘在逐渐苏醒,有了复仇的倾向。”提灯对着自己的白骨叹了口气,“于是你创造了谢九。”
他蓦地抬眼:“你把一颗尘泥送到我身边,给他灵气,浇筑他的元神,让他有了意识,与我生爱生恨。他跳入凡尘,我自心甘情愿被你打下去受万物生死之苦。你不是想让我生出慈悲,你让我与他终有一遇,让他成为我的执念。笙鬘在找我,你知道。只要我遇上观音血,想起一切,就会纵身入火,助她找回真身复仇。于是你让谢九成为我的牵绊。”
“你把谢九的死安排在笙鬘点燃那场大火时,等我回来,便让我知晓救他的法子——你刻在我骨上的佛经,让我能在扭转怒火悲汤时不至于被焚毁真身。于是我倒转时间,永远不让谢九的死期到来。这个五百年过完,我便再倒转一个五百年。谢九的死期永远不到,笙鬘便永远无法烧毁娑婆。”提灯死死盯着那座真身,“能仁,这些我都能当做不知道。可是你怎么敢拿谢九的性命做牺牲?
“你要我在一次次扭转怒火悲汤后耗尽真身,届时笙鬘彻底无法烧毁娑婆,我也无法再扭转时间。谢九的死活,便没人管了。”
“我不允许。”提灯道,“你的天地容不下一个谢九,那就别要这个天地。既然我的真身注定将亡,成全你们,不如成全娑婆苍生,成全谢九,让他长长久久地活。”
他转身要走,才不过两步,又回头:“对了,还有——长不轻。你当年某次从怒火悲汤取出净气,却不慎遗漏下界,为了防止笙鬘发现其中一味净气的力量,不惜化身长不轻下界想要带走。但在娑婆,那是笙鬘的地界,你不敢轻举妄动。眼见带不走,你留下消息,指了你的雷音道,又暗示了观音,总之千防万防,不愿让那净气找到笙鬘。结果你还是没防住。”
提灯把自己的真身和归墟收进胸前扳指:“能仁,你捅的窟窿越来越大,迟早自食恶果。”
他甫一抬脚,一道天雷打在身前。
能仁如此示意,诸天神见状更奏起轰轰壁动。
“拦住他!”
“无相!你今天走不出去!”
“收了无相!”
提灯倏地笑出声。
诸神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身陷死局不自知。”提灯面色一冷,森森然指着壁龛,观音念力渗在神殿,振聋发聩,“以能仁之意,我毁了,笙鬘废了,届时天地失衡,他再造一个观音,用的是谁的骨头?!”
此问一出,满殿寂寂。
自然是再把诸天神送入怒火悲汤造一个观音罢了。
“我死,你们被送入怒火悲汤,凝成观音骨,不得超生;能仁死,诸天神佛共入怒火悲汤,以我一具真身换一处黄泉,谁能转世,各凭本事。”提灯一步步往后退,看着左右高不见顶的金壁,“在座诸位,想怎么死?”
这次没有辩驳的声音。
能仁终于开了金身,动了佛眼。
可当他往前一寸,百顷壁龛便无声向中合拢一寸。
十方诸神沉默倒戈,拦住了能仁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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