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都不用做,风中的天地灵气汇聚成灵侍,悄无声息打点好一切,在悄无声息消散。
夜色微凉,夜风轻柔。
事事如意。
就好像,他是上天的宠儿。
天道会把世间所有一切呈到他面前,整个世界都爱他。
只除了一点,他不能睁开眼睛。
但这不要紧,因为他生来就是个瞎子,早就习惯了不用眼睛。
任何人面对这过分的偏爱都会忐忑惶恐,患得患失,但他自始至终都很坦然。
因为,这不是什么命运的馈赠,是他应得的。
就像农夫辛勤地种了地,收获的时候便心安理得。
时宣起身走到河边,手指轻轻抚过沁凉的水面,掬起一捧饮了一口。
纵使这条河是流淌着毒汁的死水,在他碰触的那一刻,也会变成世间最甘甜的醴泉。
平静的河水不知不觉有了变化。
如镜的河面缓缓起伏,水下有什么东西。
时宣没有动,若是有人妄图杀死他,那么最终会死的,一定不是他。
但是,手指触到河面的一瞬,他握住了一只手。
冷玉一样没有微凉的手。
不是从水里,而像是这水面通往另一个世界。
他没有松手,稍稍用力,将那个人彻底拉入这个世界。
拂面而来的气息,似有若无清淡的冷香,像是碧落山上一千年一现的碧落雾昙制成的茶,最好的茶期只有三个时辰。
这个人,是从碧落山上掉进地狱道了吗?
冶昙没有一丝挣扎,祂想知道答案,顺着那股力量的牵引沉入水底也一动不动,直到被人拉出水面。
眼前的青年白衣胜雪,眉间一缕仙人般出尘无忧的清俊神秀,像是这方山川水泽里诞生的神明。
“是你。”
对方闭着眼睛:“你认识我?”
他的声音清雅泠泠,如世间最好的琴弦弹奏的声音,没有人间烟火,却仍旧温柔。
冶昙当然见过他,在八百年前的碧落山上。
祂眸光一顿,轻轻地说:“方才在妩翩仙的地狱道里看见了一个幻影,跟你一模一样。只是对方的眼睛是睁开的。”
“妩翩仙?”时宣当然知道妩翩仙,但这个人为什么能去妩翩仙的地狱道,还能来他的?
河里罗伞顺水而来,小熊猫趴在伞上瑟瑟发抖:【冶昙,救……命,我怕水!】
这世上有哪一本书不怕水?纵使是天书也要怕的。
冶昙走向河边,将水面的伞和小熊猫一起捞起来。
时宣站在那里,声音温和:“你是谁?”
冶昙轻轻地说:“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时宣:“我不能睁眼。”
冶昙撑着伞走近,翡冷色的眼眸安静放空,没什么情绪:“有一种道法,即便是生而无目,也可以借周围草木生灵的神识看见。”
祂伸出右手,食指点向对方的眉心。
时宣握着祂的手指,和煦地说:“我也,不能看。”
冶昙想起雩雳的话,这个人若是睁眼,便是无情道破了的标志。
冶昙收回手,没什么情绪:“你修无情道的,我想起来了,为什么我会来你的地狱道?”
时宣:“你不是自己要来的吗?”
冶昙神情低靡恹恹,翡冷色的眼眸放空:“被骗了。”
“怎么骗的?”
“我不太明白一个问题,对方说,跳进水里就能知道。从水里上来就看到你,但你显然不知道。”
这是个修无情道的,怎么会知道?
时宣点头:“说说看,也许我真的知道。”
冶昙撑着伞,看了他一会儿,虽然有些疑虑,但这个人确实有一种令所有人都忍不住喜欢他的能力,说不定他虽然修无情道,但真的知道。
冶昙稍稍郑重:“人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时宣认真地想了一下:“我知道,但我说不清楚,你可以自己看。”
“怎么看?”
时宣对他伸手,面容如暖玉,清俊温柔:“你过来,我解答你的疑问,你也要解答我的疑问,你叫什么名字?”
冶昙眨了下眼,眸光安静低靡:“冶昙。”
时宣的神情极轻微的顿了一下,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低:“别动。”
他抬起手,手指轻轻落在冶昙的头上,像是量了一下。
然后,缓缓笑了,那笑容像春天最清浅的溪流:“是你啊。”
冶昙蹙眉,翡色的眼眸透过纤长的睫毛轻轻望向他:“该你了,人跟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祂真的,很想知道。
好像是很久以前,就隐隐意识到,但一直不知道是什么的问题,终于找到了。
……
郁罗萧台时隔千年再次收徒。
修真界修士前赴后继。
入碧落山试炼之人达千余。
第一日,便有五百余人被送出山外,有生有死。
半个月后,仍留在试炼中的不余百位。
一个月后,终于有人到达碧落山顶,此时,碧落山道里已经不足五十人。
第一个出来的人是第五夏,她紧紧攥着脖子上的玉坠,刚出来就晕倒在地。
第五夏晕倒前脑海中闪过一幕画面。
有人自别的地狱道而来,挡住了袭杀她的那一击,墨色的眼眸冷静望着她,无喜无悲,仿若神明:“有别的修士来过这里吗?”
“没,没有。”
“多谢。”
对方沿着她来时的路走去,消失在一片扭曲的崩坏的怪物深处。
……
子桑君晏在找冶昙。
他已经找了很久。
……
冶昙看着时宣。
对方说,如果想知道,只要一直看着他就知道了。
“为什么看着你就知道了?”
“因为,这个世界都很喜欢我,它们对待我的方式,里面或许就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冶昙是一只花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花。
时宣想,祂喜欢的人,也许是人,也许是植物也许是妖魔,每一个物种表达喜欢的方式都是不同的。
冶昙静静地望着他。
时宣若是想休息,河岸的石块上会被风吹得很干净。
他若是走路,地面会变得尤为平坦。
连道旁的草木和花也会在那一刻倾尽一切开放生长。
他若是想要吃东西,果子自己会成熟,千方百计让自己坠落他的掌心。
同样的水,若是经过时宣的手,会更甘甜几分。
林中的妖兽等在他面前,想被乘坐。
他若是饿了,鱼会自己跃出水面,灵兽会自己撞死在树前。
冶昙蹙着眉,神情低落恹恹。
“我做不到,太难了。”
时宣莞尔失笑,笑容很淡:“也许,你可能不是真的喜欢那个人。”
“我也不想让他那样对我。”
时宣温和平静:“这种事是自发的,我从未要求过它们这么做,若是吩咐了不得不做,便不是出于喜欢,而是出于畏惧。”
冶昙神情放空:“这不是我要的答案,我换个人再问吧。”
“等一下。”时宣唇角微弯,矜持地笑了一下,“好,那我照做一遍,你看看是你没有领悟到,还是我教错了。”
冶昙抬眼望向他,很轻地抿了抿唇,眼尾闹情绪一样垂敛,不是很相信。
祂就是觉得,他教错了。
时宣走到冶昙面前,伸出手。
冶昙没有动。
时宣闭着眼睛的脸上,并无太多的情绪,像是初春的风干净。
“别动。”
时宣的手抬起,轻轻捂向冶昙的眼睛。
顿了顿,便移开了。
冶昙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人变成了子桑君晏。
神情淡然沉静的子桑君晏伸出手,主动牵着冶昙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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