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桑君晏向来的脚步止住。
冶昙转过身,背对着子桑君晏,朝向倒地的刚刚还包庇了祂的擎物阁老祖,还有那些幸存的奴隶。
那张美丽清圣的面容一直都很平静。
擎物阁老祖自嘲地笑了,神情复杂地盯着祂。
奴隶犹豫了一下,举着身边能找到的凶器,鼓足勇气向尸堆中的老祖走去。
这一刻看去,那个被束缚着双手,蒙着眼睛的青年,才更像是掌控了所有人的老祖。
直到被一刀刀杀死,擎物阁老祖面具后的眼睛都一眨不眨看着青年。
蒙着眼睛的青年发出极轻的叹息,伸出被捆住的双手,向前走了两步。
祂走到幸存者身边,好看的唇很轻地开合了几息。
无声地说了什么。
三个幸存者彼此看了一眼,然后,一起将匕首互相捅进了对方的胸口。
浮生发出惊讶的声音:“你做了什么?”
那三个人互杀的时候,青年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背对着他们,面朝子桑君晏。
祂轻声平静地说:“我跟他们说:可以结束一切,这一次,彻底结束。”
祂下巴轻抬,面向浮生:“你明白吗?你不想结束吗?”
浮生的神情恍惚了一下,他想说什么,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望着那满地的尸体。
“我不想结束。”
在冶昙朝他走来的时候,他抬头说了这句话。
他一眨不眨看着冶昙,对子桑君晏说:“天书上,难道没有……这个人的名字吗?”
这里是浮生的心魔相,浮生希望天书上有谁的名字,天书上当然可以有这个人的名字。
就像,真正的世界里,子桑君晏从未来过擎物阁,但在浮生的心魔相里,子桑君晏来了一样。
不管是因为为什么原因,擎物阁老祖放弃了要冶昙死。
还有一个浮生,希望心魔相继续。
冶昙:“你不想结束吗?”
浮生传音入耳:我说过,只要还有一个浮生活着,我就不会死。
冶昙:“你不想从这里挣脱出去?”
心魔浮生:以前想,现在没关系了,现在有你。
心魔相破了一个,但可以再造另一个。
现在,他不在意擎物阁那一百年了,现在,他只想困住这个人,永永远远。
冶昙轻声叹息,恹恹的冷淡:“真麻烦,那我只好……”
“亲自动手了。”
祂瞬间越过子桑君晏出现在最后一个浮生身后,捆住双手的镣铐勒住浮生的脖子。
浮生仰头,下意识抬起双手去抓镣铐,却只是抓住了冶昙的手。
镣铐贴着脖颈冰冷,他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一下:“我……死了,他也会……杀……你……”
冶昙被黑布蒙住眼睛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那不是很好吗?”
“什……么……”
冶昙低靡恹恹:“我一直不敢在他面前做个坏人,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忘记了,我到底在做什么。”
祂原本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做一朵不开花的优昙婆罗,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一直睡下去。
变成了人之后,睁开眼唯一的想法也只是变回去。
跟着子桑君晏,是为了收集道意笔墨。
收集到了道意笔墨,却用在了子桑君晏身上。
不知道哪一步开始不对劲的。
好像从因为这个人从沉睡的枝头凋落开始,就已经不对劲了。
好像比起变回优昙婆罗,子桑君晏活着,存在着,更为重要。
但也只是这样而已。
冶昙没有想过更多。
八百年前,挡在子桑君晏兵解的三千剑道前,祂没想过自己是否还会活着,是否还存在着。
生,死,是花,是人,都无所谓。
祂没想过,还有八百年后。
刚醒来时候,什么也不记得,只是觉得,这个人识海碎成这样,怎么还没有疯?
好像又不知不觉和从前一样。
祂应该,想办法接近、掌控、改变那些修真界过去和未来重要之人的命运。
九侍宸的,暄叶的。
得到足够的道意笔墨,然后变回花。
可祂在做什么呢?
被万年的修为压得动弹不得,陪在那个半疯半冷静的赵夜身边。
哄那个冷静的小疯子咬祂,用祂的血温养他的神魂。
把自己切成三千份,陪着每一块子桑君晏破碎的神识。
十年,三千多个日夜。
直到,开花的期限迫近。
冶昙,是子桑君晏唯一拥有的东西。
祂矛盾的,徒劳的,低靡恹恹的,让自己成为这个世界最美好的存在。
就像子桑君晏曾经喜欢的世界。
但祂并不知道,那该是怎么样的。
祂不喜欢这个世界,什么都不喜欢,只喜欢子桑君晏。
因为祂什么都不喜欢,祂并不知道,人喜欢另一个人,是该怎样的。
还没有成为这样的存在……
如果祂变回花,或是,如果祂开花了,子桑君晏会怎么样?
只有一个人,捧着花盆的子桑君晏,真可怜。
被祂杀了那么多次的子桑君晏,是什么感受?
冶昙想,被子桑君晏杀一次。
这里,在这里,心魔相里的子桑君晏,不认识冶昙的子桑君晏。
“我……死了,他也会……杀……你……”
“……那不是很好吗?”
祂出现在这里,本就是为了让子桑君晏杀祂的。
第59章 一更
被黑布蒙着眼睛的青年,毫不犹豫抹杀了最后一个心魔浮生。
祂松开手,缓缓抬头,平静地说:“只有我们两个了。”
黑夜中熊熊燃烧的大火,就如尸山血海里的青年黑袍下的红衣。
那皎洁的面容,在这诡谲死亡的情景中,越是清圣,越像是被污染的邪神。
而子桑君晏是天命弑神的人。
他会怎么杀祂呢?
像之前那样对那些人一样,用黑色的匕首割断脖子吗?
或者,手指洞穿心口?
还是,直接抽出祂的元神?
冶昙等了一下,却没有等到对面有任何动静。
黑布蒙着眼睛,祂什么都看不到。
但祂知道,那个人一直都在这里。
冶昙忽然觉得奇怪,好像从刚刚和浮生一起走来,祂伸出手碰到子桑君晏的衣襟开始,子桑君晏就一直没有再动过。
无论是祂让那三个“浮生”互杀,还是祂杀死最后一个浮生,子桑君晏都没有任何反应。
不阻止,不救人,也不杀祂。
从始至终,无动于衷。
“你在这里吗?”
“嗯。”
他在,而且,是有反应的。
冶昙:“你什么时候杀我?”
子桑君晏的声音冷静,因为缺乏感情,总像是淡淡的:“为什么要杀你?”
青年轻轻蹙眉,耐心地说:“你应该看到了,他们都是因为我而死的。跟你一起来的那个人,刚刚当着你的面,我杀了他。”
祂是个坦诚的凶手。
但即便祂不坦诚,子桑君晏的眼睛也能看穿一切。
子桑君晏一如既往平静:“我看到了。”
冶昙蹙着的眉展开:“我的名字,在天书上了吧。”
“嗯,写着‘冶昙’。”
冶昙:“冶昙,是我的名字。一切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是我做的,现在,你可以兵解杀我了……”
祂安静地等待着。
是子桑君晏遇到过的,所有要兵解的对象里,最配合的一个。
子桑君晏手中凝聚出那把墨色窄长,碑令一样的短刀,上面凝聚着道义法则。
他闪跃到青年的面前,墨色无光的刀刃自上斜劈下落,划破空气。
冶昙感觉到,凌厉的风抚过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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