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你们这里有几种就拿几种。”
不多时, 掌柜将药包好拿了出来,鹤云栎上前接药时, 顺手瞧了一眼还回来的药方, 然后他愣住了。
他原以为师父在凡界采购药材是为了给陌阿叔调理身体, 但这张药方……
虽然少了几味凡界必定采购不到的主药, 但依旧不难看出,是忘忧丹的丹方!
忘忧丹, 顾名思义,是一种消除人记忆的丹药。
细思应岁与准备丹药的目的,鹤云栎不免心惊:“师父要给谁吃?”
看到他的神情,应岁与也明白弟子猜到了真相:“你陌阿叔。”
“为师左思右想,还是让他忘了那些凡人来得最方便。反正也并非他的血亲宗族。到了云霄他可以重新开始。给你当助手怎么样?他管账还是有一手的。”
鹤云栎知道师长们一直希望陌阿叔能到云霄颐养天年,但是多次邀请都被拒绝,却不料师父会采取这么极端的手段。
是了,他想要的,从来都必定要得到,无论是物还是人。
“可是,若有朝一日陌阿叔想了起来,会如何看我们?”
虽然很反对这种办法,他却依旧下意识与应岁与站到同一边。
应岁与并不觉得这是问题:“再喂一颗就是了。”
鹤云栎哑然。
对于“将陌三千带回去”这个目的来说,这个计划可谓完美;但若考虑到情理——
他们不能这样做。
“师父下定决心了?”不约而同,他问了和陌三千一样的问题。
应岁与没有回答。
见他还有迟疑,鹤云栎抓住机会提议:“不如让弟子先去和陌阿叔谈谈?
毕竟阿叔并非独身一人,还有家眷。如果是为了家眷的未来,他可能或许会松口。
再说,这方子上有几味药在凡界本就罕见,师父一两天也集不齐,这之前就让弟子先试试吧”
应岁与思考了良久:“好吧。那就辛苦你了。”
鹤云栎暂时松了一口气。
……
瞧见来找自己的鹤云栎,陌三千笑道:“来得正好。喝这个吗?桑葚酒,刚才叫人挖出来的,我精心酿造的。你师父滴酒不沾,没福气尝了,你别和他一样啊。”
他浑然不知自己方才在弃情完爱的悬崖边转了一遭。
鹤云栎摇头:“我没有禁忌,只是不常喝。”
云霄门规未明令禁酒,只是严禁酗酒和酒后失仪。身为掌门,为杜绝可能,鹤云栎便干脆滴酒不沾了。
“果酒,不醉人的。”
陌三千说这话的模样让鹤云栎想起小时候师伯们哄他的“这个不苦”、“那个不辣”的样子。
他没有拒绝。自己本就抱着目的来的,如果有酒,接下来的谈话也能容易些。
“心事重重。你也来劝我?”
身为商人陌三千极善察言观色,鹤云栎认输:“您都知道了?”
不过,“也”是什么意思?
师父也劝过?
“这不就知道了嘛?”和应岁与相处多年,怎能学不来几手骗话的手段?
“看来你师父并没有打定主意。”陌三千长舒了一口气。
见到鹤云栎牵扯进来,他便能放心些了。
在唯一的弟子面前,应岁与往往会做个“好人”。
其实之前应岁与说破目的时,陌三千便生了疑虑。
毕竟对于打定主意的事,比起用语言劝解,应岁与更喜欢先设下一个无路可逃的局,让目标不得不就范。
“要说什么就说吧,说完我们好好喝酒。”
陌阿叔还是和记忆中一样通透清醒,鹤云栎也不藏着掖着,直言:“您带着家人和我们去修界吧,在那里,不止是您,还有姨娘、小弟,都能得到很好的照顾。”
“你想过成仙吗?”陌三千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成仙?”鹤云栎摇头,“不想。太难了。古往今来,不乏为此耗尽一生心血的修仙者,但成功者却寥寥无几。何况,成仙要舍弃现有的一切,我红尘心重,放不下。”
“那你想活多久?”
“两千岁吧。”
这是炼虚境界的平均寿限,差不多能陪师父,还有师伯们过完一生了。
“那你幸福的长度便是两千岁。
我是商贾之子,母亲早逝,跟着父亲漂泊行商,过去半生过得都像水上飘萍,居无定所,一度也习惯了这种生活。
后来在云霄,我过了二十来年充实忙碌的日子,但离开后又失去了目标。
刚开始几年,孤身一人的我虽然也在经商,但只是为了完成与父亲的约定。对未来,个人的未来,我没有任何期待,那时的我缺了好大一块儿。
直到遇到我的夫人。
那感觉就像飘了很久的种子,终于寻到了能扎根的土地。我开始向往稳定,期待未来。所以我上了岸,扎了根,将她故乡当做我的故乡。
但我依旧是小到一阵风就能吹起来的种子。
长不成参天大树,亦幻化不成逍遥来去的飞鸟。
我不想离开这里,因为这里有我的夫人;我的夫人不想离开,因为这里是她的故乡,有她的亲人。同样,她的亲人也有亲人,所有人都有离不开的理由……所有人都只能在这里获得幸福。
鱼体验不了飞鸟的快乐,凡人也无法按照修士的方式生活。
你的幸福长度是两千岁,而我的幸福长度只系于一个凡人的一生。
我已经见惯了许多同辈、甚至晚辈的寿终正寝,我不想再看到晚辈的晚辈也走在前面。现在的我只想陪夫人安稳过完这一生,这也是我夫人的心愿。”
如果陌三千不曾在云霄生活,鹤云栎还能劝他去体验一下。但他呆了许多年,他有资格选择更适合他的方式。
换句话说,如果修界的生活能让他感到适应,当初他就不会离开了。
“我已经很幸运了。因为你们,我和夫人才能长命百岁,无病无灾。我已经很知足了,不该贪求更多。”
但是师父——
念头闪过的瞬间,鹤云栎心生惭愧。
他来劝陌三千的最大原因并不是认为去修界对陌三千好,他是不想师父难过,不想师父的人生有任何不圆满。
说到底,他此举的本质,和收起那套摔碎茶具的动机没什么区别。
这份心思陌三千看得分明,他理解,并不打算责怪,人
的心本就是偏的。谁说鹤云栎在乎应岁与的同时,就不能真情实意地关心他呢?
“将我的话带给你师父吧,你是和他商量过再来的吧。
你劝我的那些话,其实他已经和我说过了——以不如你好听的方式。
我想,他又让你来的目的,与其说是说服我,更像是从你和我的谈话里寻找答案,来说服他自己。”
也是在经过这番谈话后陌三千才意识到这一点——
有些话,鹤云栎能和他说,但应岁与永远不会;而有些道理,其他人说应岁与绝不理会,但如果是最疼爱的弟子,他或许会听一听。
他茅塞顿开又怅然若失地叹道:“我很高兴能看到你陪在你师父身边。如果可以,多陪他几年吧。”
鹤云栎哑然,原来他的劝说从一开始就不会成功。
仔细想想,师父清楚自己不会赞同使用忘忧丹这样过分的做法,同时也知道自己认识丹方,基于这两点前提下依旧带着自己去买药材。
很可能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使用忘忧丹。
了悟的同时,他也羡慕起陌三千和应岁与之间对彼此的那份了解。
“阿叔和师父怎么认识的?”
问出这个问题,也算表示之前的话题过去了。
陌三千态度轻快起来:“这就说来话长了。”
那年陌三千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在行商上还只学了皮毛。
记得是秋末,他和父亲采购了一批绣品,打算带到价高的州府去售卖。当时他们还没有自己的货船,便乘坐公共的客船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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