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站在他的身后,望着那座不知道过了多少年的金像,心情突然平静,大脑也随之空白。
祈绥落泪,无声。
-
这场雪下得突然,也下得越来越大,到了夜晚朝庙外的石阶上早已盖上厚厚的一层。
踩下去,淹没了半截小腿。
赵长寿冷得直打哆嗦,在庙里架起了火,又翻出件厚袄扔给少年,“穿着吧,别冻着了。”
祈绥想说他稍微调息一下就不冷了,想了想还是接过穿上,又从男人那儿得了碗热水。
赵长寿又把刚刚去外面买的草药递过去。
“你伤太重了,也不知怎么弄的,这是敷外伤的药,赶紧捂着,生了冻疮咋整。”
祈绥又想说他再修养阵伤就好了,用不着这么麻烦。
又想了想,接过乖乖照做。
赵长寿正架着火在火堆里煮东西,浓郁的香气飘散,祈绥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两声。
赵长寿突然笑,将旁边烤好的一个鸡腿给他,又紧了紧衣服,念叨:“这都快入夏了,咋会突然下雪呢?还有地震……”
雪山山脉绵延万里,关联三界,此时断裂,意味雪山耗尽所有力量,破开了屏障。
温度大规模地扩散,下雪、地震都是浩劫前的征兆。
祈绥听着没说话,默默往嘴里塞东西。
赵长寿又问:“对了,还没问你叫啥名呢?”
“叫我阿绥就行。”
“喔,阿绥啊……”赵长寿兀自点头。
祈绥抬眼,咕哝不清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赵长寿伸手,食指一推他的额头,“你问我作甚,哪有问长辈岁数的,你就该叫我一声叔,毛头小子。”
“……”
祈绥笑了声,才懒得说其实我比你大好几轮,闭嘴啃自己的鸡腿。
没一会儿,赵长寿戳着火堆里的树枝,礼貌性的回复道:
“我叫赵长寿,母亲当年取这名就是希望我长寿。虽说神界人比人界百姓要活上多个几万岁,但瞧我这儿,也不知能活多久。”
第414章 褚辞,带我回家
他现在六万多岁,身体素质和人间五六十岁的人差不多,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
“只要不出意外,我兴许能寿终正寝。要是出了意外,能不能活过明天都说不定啊。”
赵长寿仰天一叹,双手枕在脑袋后一倒,嘴里哼起了不着调的歌谣,“能活一天是一天哟,开心是一天,难过是一天……”
祈绥忍不住笑,鸡腿在嘴里吃得干干净净。
他学着男人懒洋洋的模样也唱了两句,呼出的气在空中化成了薄薄的白雾。
“生不生死不死的这谁知道呢,这都是造化。”
“不信你看祈绥,明明都死了,结果又活了。现在不知道他躲哪个犄角旮旯里啃鸡腿呢。”
祈绥笑眯眯,把啃完的鸡骨头往庙外一扔,不着调道:“虽说他现在活着,但万一哪天他又死了呢。说不准,对吧?”
“你小子!”赵长寿一蹬腿坐起来,没好气给了他一个大脑瓜崩儿,“不许对战神大人无礼!”
祈绥又从旁边捞了个鸡翅膀,叼进嘴里,倒在身后的草堆上。
香味在唇齿间弥漫,祈绥看着头顶褪色的金像,翘起二郎腿抖啊抖。
“对他无礼的人多了去了,又不差我一个。你光逮着我一个人薅干嘛,你去薅他们啊。”
赵长寿气不过,捞过旁边的木棍往少年腿上挨了一下。
“我教训不了他们,还教训不了你吗!偷吃贡果的小毛孩,明早等雪小点我就带你去找你爹娘。说你在外面打架,让他们好好教训你。”
祈绥嗤声,才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他专心致志地啃他的鸡翅膀,等火上的东西煮好了,赵长寿又端来一碗白米饭,踢踢他的脚。
“赶紧的吃,待会儿饭都凉了。”
有吃有喝,两人将就着凑合了一晚,祈绥吃撑了便打着哈欠想睡觉。
外面雪大,但庙里暖和,赵长寿还在喋喋不休地跟他唠家常时,少年不知何时闭了眼。
他一瞅,啧啧。
给火堆加了点柴燃得更旺,又给祈绥盖了床被子,自己缩在旁边将就着睡了。
雪下得越来越大,冷风在街上肆意游荡,朝庙的木门被打得砰砰砰响,丝丝缕缕的寒气透过缝隙往里钻。
祈绥莫名睁了眼。
他起身,扯开身上厚重的棉被,看见对面缩紧了身体的男人,眉头皱着,似乎是极冷。
中间的火堆隐隐有熄灭之势。
祈绥微顿,起身将棉被盖到他身上,又捡起角落里的柴火烧旺了火。
木门砸得太响,实在吵人得很。
祈绥过去想关紧门,推搡了好几下都没效果,他又恼火得踹了一脚,结果木门更晃悠了。
“……”
低头一看,是被外面的一块石头卡住了。
祈绥开了门,想把那块石头挪开,冷风唰的下灌进衣服里,绽开皮肉的伤口隐隐作痛。
雪色白得刺眼,模糊间祈绥听见愈来愈近的踩雪声。
他未抬眼,却眼见跟前降下的一道黑影。
风来风吹间,闻见一股淡淡的古檀香。
祈绥欲踢石头的脚停住,不过半瞬又反应过来,咻的声将石块踢到了来人的鞋边。
今天的月亮比往常都耀眼,祈绥甚至能看见白履边很细很细的绣线。
但鞋子踩过雪,雪化后将鞋尖湿了大半。
少年默不作声,关上门没想走,也没抬头。
直到来人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将他抱进怀里,身体的温度融化了彼此身上的雪,亦软透了僵硬的骨。
夜里太冷,冷得风吹进眼睛里,来不及眨,猝不及防泛起苦涩与酸甜。
“褚辞……”
那一刻,一切的委屈都释放。
祈绥将对方抱得很紧很紧。
呜呜咽咽的哭声回荡在清冷的夜,一不小心撞碎了月亮,那颗心脏也跟着分崩离析。
“褚辞,褚辞,褚辞……”
“我好难受,我好疼。我好疼啊。褚辞,为什么这么疼啊……”
太冷了,这天真的太冷了,眼泪融进单衣立刻化成薄冰。
他甚至渡不了自己的温度一点。
是不是,是不是他来得太晚了——
褚辞哽咽,抚在少年肩膀的手都在发抖,他嗫嚅着,不住地说:“绥绥,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我们回家……”
祈绥泣不成声,“回家,褚辞,你带我回家,你带我回家……”
这一天比任何一天都要安静。
赵长寿醒来时天还没亮,但半夜响个不停的木板门被堵上,火堆也燃烧得很旺。
男人睡眼惺忪,看了眼身上的棉被,下意识往对面望去。
睡前还好好待在这儿的少年突然没了影儿,赵长寿起来把朝庙前后左右找了个遍,都没发现人。
“阿绥!阿绥!你人呢,吱个声!”
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应,赵长寿有些心急,琢磨着这大雪天的人能跑到哪儿去。
一看贡台,上面有张纸条,歪七扭八地写着几字儿。
“叔,多谢款待,我走了。”
赵长寿啧了声,嘴里嘟囔了句“小兔崽子”。
视线一瞥。
当场气昏头!
——贡盘上的贡果全不见了!
——小兔崽子全偷走了!
-
祈绥回民居后,褚辞日日为他疗伤,但连续几天下来除了治好他的皮外伤,身子状况越来越差。
以往睡觉可能只睡半天,现在一天只剩两三个小时的清醒时间。
神界那一战,祈绥不仅透支了自己,更透支了雪山。
山脉几乎全部断裂,褚辞以自身精元为支撑,才勉强稳住最后一段山脉。
企图负隅顽抗,寻找哪怕一丁点的可能性。
从人间回来的第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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