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印监被江玉珣这番话惊得目瞪口呆。
而方才环视四周的应长川,也在这个时候把视线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
他先是一顿,末了忽然似笑非笑道:“爱卿既已经想到这一点,那可有想好要领什么罚?”
听到这里,玄印监总算松了一口气。
看来陛下这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一会江大人只要意思意思,小惩过后这件事便能翻篇。
江玉珣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但是他实在没有办法违背本心——如果可以的话,谁想受罚啊?
量天楼上,一身晴蓝的尚书犹豫了一下,继而看向皇帝的眼睛认真回答道:“不如……扣了下臣这个月的俸禄?”
闻言,一贯认真严谨、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玄印监统领齐平沙,终于忍不住震惊地朝江玉珣看去。
俸禄?
江大人最近三年的俸禄,不是早就被扣光了吗?
秋风吹来一阵稻香。
应长川移开视线向量天楼外走去。
半晌过后,终道:“好。”
他竟然说“好”。
江玉珣忍不住和齐平沙对视一眼。
这一刻,两人均从对方眸底看到了隐藏不住的疑惑。
并不约而同地想道:
俗话说“贵人多忘事”。
难不成陛下最近这段时间太过忙碌,忙到忘记了自己曾经罚过臣子什么了?
※
担心惊扰百姓,应长川一行人并没有太过靠前。
好在围观百姓皆很认真,他们全都盯着空地上那一小片水田,没有任何人窃窃私语。
朝廷派来的讲解耕作方式与农具的官员,正用兰泽郡的方言,介绍着手中的东西。
声音穿透空地,清清楚楚的传到了两人耳边。
江玉珣一边听,一边用官话小声对应长川说:“陛下,那名农官手上拿着的东西叫做‘耘耙’,可以破碎土块,是整理水田的工具。用它耙过田后,再拿‘耖’来细化田泥、打混泥浆,届时田地就可彻底平整下来。”*
应长川轻轻点头。
说话间,公牛拖着耘耙走过水田。
地里的土块瞬间被碎了个干净。
原本静立在一旁的百姓纷纷欢呼起来。
“果然比锄头快多了!”
“碎了——”
“大人,我们如何才能买它回家?”
这样的情绪也传染给了江玉珣。
秋光落在眸底,照亮了他眼中的兴奋与喜悦。
乍一眼看去,耘耙只是个安装了刀片的巨大木框,不起眼至极。
但就是这样一个又一个不起眼的农具,被耕牛拖着耘出了崭新的世界。
它的价值江玉珣再清楚不过。
千年之后,眼前这些不起眼的农具将会与帝王将相的珍奇异宝一道,被放在华国博物馆之中。
甚至于摆放的位置,比那些金翠更为显眼。
——真正改变历史的就是眼前这些灰秃秃的木、铁,而非帝王将相专有的杯盏罗绮。
远处,站在水田正中央的农官卖起了关子。
“这个……只学精耕还不够,”他牵着牛,一边思考一边缓声说,“往后你们还得学习官话,不过这个并不着急,慢慢来就好。”
兰泽郡位于帝国一隅。
这里的百姓遇到战乱之后,不像其他郡人一样逃向昭都,而是南下去海沣国等地。
整整一郡都没有几个人会说“毫无用处”的官话。
可是今日,农官的话一落下,百姓便立刻激动道:“学!我现在便学!”
“可有人教习此话?莫晚了一步耽误春耕啊!”
农官被他们团团包围,一时间竟有些难以招架。
周围的情景瞬间热闹得令人无所适从。
应长川在一旁看了半天,等众人散去以后才与江玉珣一道离开此地。
-
曾经的西南十二国,现在已经成为兰泽郡的一部分。
应长川来这里后,最重要的工作便是了解此地军务。
江玉珣则带着庄有梨等人,忙着量天楼附近的事。
“……对了阿珣,你之前好像说过,这些精耕之法都是从兰泽郡民间学来的。但是到了这里之后,我却见当地百姓对此也不了解啊。”
说着,那名郎官不由转身无比疑惑地向江玉珣看去。
其余人也把好奇的目光投了过来。
万幸应长川不在这里,可以说谎的江玉珣立刻笑了一下,镇定自若地瞎编道:“此事自然只有部分百姓懂。”
“懂得细耕方法,且掌握农具的百姓手中钱财相对更多,”江玉珣一边走一边说,“前些年西南战乱不歇,他们早就逃离了这里。”
从兰泽郡那些无人耕种的土地便能看出,此地百姓外逃现象的确很严重。
“怪不得……”提问的人不由感慨道,“还好江大人观察仔细,不然此事定会给我大周带来极大损失。”
另有一人则反思起自己:“是啊,多亏了江大人一直在意农家之事。哎……若是我的话,直接把它们摆在田里,我也不会多看一眼。”
“江大人记性真好——”
见状,江玉珣不由松了一口气。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转移话题道:“走吧,该回太守府了。一会还要送人去海沣国呢。”
“是,江大人!”
-
海沣国位于大周以南的半岛之上,境内多山地,且烟瘴丛生。
从兰泽郡出发,陆路坎坷难行,反倒是走水路非常方便。
从前逃难的百姓也多是坐船去的。
大周此次的最为重要目的是寻找谷种。
但是除此之外,随行的朝廷官员也将与海沣国国君会面,商议边关互市一事。
以及探查海沣国附近还有没有其他特产之物。
此刻,兰泽郡太守府外的空地上停着十几辆马车。
其中一半坐着人,一半则堆满了大周名产。
马车碾过长街向官道而去,再行一日众人便会自大周最南端的海港出海,一路朝南方而去直至海沣国国都。
官府要去海沣国寻找稻种的事已传了出去。
此刻,小半座城的人都走出了家门。
兰泽郡本地人虽用不到这种稻谷。
然而身为农人,他们却了解其意义所在。
正午,郡内众人无比激动地朝着马车上欢呼,而随官府人员一道南下的百姓,也通红着双颊朝长街看去。
此行官府自然给了不少的赏钱,甚至将他们封为农官。
但是除此之外,他们心中的喜悦更来自对未来的期待与满足。
江玉珣和其他年轻郎官一道,在太守府的高楼上向下望去。
并目送那一行人越走越远,逐渐化作几颗小点。
刹那间,海风似乎已从港口吹来,一路吹到了兰泽。
吹得稻谷沙沙、米香四溢。
-
那日回房以后,江玉珣立刻把丝帕洗了个干干净净,并小心晾晒平整。
应长川并没有说要把它赐给自己。
在这个时代,天子的随身之物,有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不经允许就将其占为己有,往大了说可是要获罪的。
晾干后江玉珣便决定将它还给应长川。
——哪怕天子当场丢掉,身为臣子自己的礼数也得做到位。
然而天公不作美,应长川这几日格外忙碌,办公的书房里从没断过人。
江玉珣等了许久才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兰泽郡太守乔育达汇报完政事后从屋内退了出来。
见状,在屋外等了半天的江玉珣立刻上前,同时麻烦太监进去通报。
片刻过后,桑公公的声音响了起来:“宣尚书令江玉珣觐见——”
说话间,守在此处的内侍官缓缓上前推开大门,江玉珣立刻拿着丝帕走进屋内。
他原本打算说了正事就走,一秒钟也不多耽搁。
上一篇:明君的第一佞臣 下
下一篇:战死后成了帝国元帅的老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