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已将手中酒盏端至大司卜面前。
而跟随商忧一道来的两名巫觋,则在此时上前将他紧紧按住。
“你……大司卜畏罪自杀?你,你这是要把聆天台百年颜面弃之不顾!”
大司卜用力挣扎,身上的佩环也在拉扯中断掉,“砰”的一声坠了满地。
商忧笑道:“大司卜被皇帝处死,才是真的颜面扫地。”
大司卜的心脏剧烈抽痛。
“呜……”他咬紧牙关,怎么也不肯将鸩酒咽入腹中。
商忧将此处交给巫觋,自己缓步向后退去,直到隐于暗处,方才沉声说:“死大司卜一个,保聆天台百年荣耀与名声,才是对得起玄天。”
大司卜年事已高,尽管他已竭尽全力挣扎,可巫觋还是将壶里的鸩酒,强行灌入了他的腹中。
“啊——”
苦涩的酒液滑入腹内,大司卜当即瞪圆双目,狠狠地朝商忧看去。
宫室内忽然安静了下来。
商忧一脸漠然地站在门口,不知过了多久,两名巫觋终于缓缓放开了大司卜。
其中一名巫觋上前步,将手指放在大司卜鼻尖下。
停顿片刻,回头向商忧点头说:“人已经死了。”
“好……”商忧总算长舒一口气。
他转身推开殿门,如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缓步走了出去。
余下两名巫觋合力把大司卜抬上床榻,拾起佩环为他穿戴整齐。
半个时辰后终于退出宫室,奔向天子所在的朝乾殿去。
-
大司卜死了。
死时身上面色青黑,身上满是红疹,
不用仵作验尸,一眼就能看出是中毒而亡。
少司卜商忧于深夜赶往朝乾殿,到的时候面色极为沉痛。
“……大司卜虽死,但其过往行为仍不能简单以死抵消,”商忧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怡河两岸差些因溃堤死伤无数,每每思及此处我也极为愧疚。”
说话间,他又适时露出了哀痛、无奈的表情。
相比起总是一脸傲慢的大司卜,商忧的演技显然要很好许多。
朝乾殿上烛火轻燃,发出噼啪轻响。
应长川始终阖着眼,听到这里总算缓缓点头,并示意他继续。
江玉珣则同往常一般执笔,借着灯火记录交谈内容。
“吾听闻大司卜共收河款六百余万两?”商忧问。
玄印监点头:“对。”
“既然如此,这笔钱定是要由聆天台补上。”商忧的表情极为认真,似乎是真心想要补救。
他想了想说:“大司卜乃聆天台之长,他犯错整个聆天台也要跟着受罚才对。故而除了六百余万河款以外,为平民愤民怨……聆天台还要再上捐白银一千万两,用作赈灾筑堤。”
一千六百万两白银!
好多钱啊。
被强行唤起加班的江玉珣,瞬间来了精神。
他手指不由一顿,墨点随之重重地砸在了纸张之上。
……虽然早就知道聆天台有钱,但江玉珣也着实没有想到,少司卜竟然能一口气吐出整整一千六百万两白银来。
这么多银钱,不只够筑堤,整修整条怡河都绰绰有余。
话说至此,天子总算慢慢睁开了眼睛:“少司卜果真仁爱、为民着想。不过此事还不着急。”
江玉珣忍不住低头,强忍着笑意。
筑堤一事已迫在眉睫,怎么可能“不着急”?
应长川这样说,十有八九是想多敲聆天台一笔。
果不其然。
玄印监不知从哪里取来一个上圆下方的玉器,轻轻地放在了桌案上。
这是用来祭祀的礼器“青圭”,雕刻精美的暗纹下,隐约可以见到一点泥污——它随太仆一道沉入怡河,方才捞出来不久,污泥还未洗净。
应长川看了那青圭一眼,轻笑着摇头说:“待查清太仆赠予大司卜多少财物后,再说也不迟。”
太仆罗启荣死得极其突然。
应长川早叫人去他家翻了个底朝天。
现在连账本都找到了,怎么可能算不清他给大司卜上贡了多少钱?
……想来明日一早,大司卜收了修堤款的事情就会传遍昭都。
商忧之所以今晚便急着上捐白银,就是想要尽快作出补救,显示出自己的态度。
这可容不得耽搁。
他咬牙道:“此事由聆天台来查,或许比陛下查更为方便。如今正值汛期,修堤、赈灾都不容耽搁……故而,聆天台可先替大司卜赔偿白银四百万两。”
二者相加,便是两千万两。
应长川终于笑了起来,他不置可否:“时间不早,少司卜去歇息吧。”
终于够了。
商忧总算长舒一口气,略为艰难地从席上站了起来,他朝应长川点头行礼道:“是,陛下。”
末了便被玄印监带出了朝乾殿。
盛夏的羽阳宫空气粘热,出门后商忧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可怎么也不得畅快。
“走。”他冷冷地看了身旁巫觋一眼,快步向后殿走去。
“明日一早,便回聆天台……带两千万两白银至此。”
“是,司卜大人。”
说完这番话,商忧忍不住用力攥紧手心——两千万两白银损失固然不小。
可是对聆天台而言,待明日大司卜的事传出,真正的灾难方才到来。
……
想到马上就能有两千万两白银,江玉珣现在可是一点也不困了。
朝乾殿内灯火略为昏幽。
少司卜走后,江玉珣忍不住拿起桌上的白宣,对着月光看了一眼。
确定纸上记的真是两千万两后,才心满意足地放下手中东西。
“爱卿这是在做什么?”
“回禀陛下,臣想确认一下少司卜要上捐多少银钱。”
时间不早,但应长川似乎并不急着走。
他轻笑道:“爱卿认为他给得多吗?”
“两千万两白银自然不少,对聆天台而言也是如此,”江玉珣顿了顿说,“但若是能为聆天台续命、向陛下投诚,则一点也不亏。”
聆天台根基深厚,的确不是一时半会就能铲除的。
但大司卜的事传至民间,必定会大伤其根基。
为了挽回声望,商忧定会出手捐款捐物。
与其直接捐给百姓,不如“上捐”给朝廷,还能一举两得。
想到这里,江玉珣不由轻声感慨道:“他的确比大司卜聪明不少。”
玄印监不知何时退下,转眼朝乾殿内只剩下江玉珣与应长川两人。
天子缓步走到窗边向外看去。
朝乾殿建在羽阳宫的高处,从这里可以俯瞰半座皇宫。
“何以见得?”
江玉珣一边整理桌上笔墨一边说:“大司卜只顾蝇头小利,可是商忧想的,一直都是忍上几十年,等未来再复聆天台荣光。”
……!
话说到这里,江玉珣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我怎么不小心把“几十年”说出来了……
少年下意识屏住呼吸。
就在他默默祈祷应长川不要注意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的时候,却见对方转过身来问:“几十年?”
完了。
应长川可真是会抓重点。
江玉珣攥紧手心,实话实说道:
“陛下登基后,便以铁血手段打压聆天台。以商忧为代表的这群人之所以能忍到现在,便是因为他们坚信如此手段只能维持一代。陛下后继无人,驾崩后自然会人亡政息。”
……我方才是不是又咒应长川死了?
不同于刚穿来时,此刻业务熟练的江玉珣终于挣扎着补充了一句:“臣绝非诅咒陛下。”
说完后便发现,自己方才的话,似乎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
朝乾殿内门窗大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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