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忽有一道惊雷响起。
几人瞬间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再次仰头,看向月鞘山。
电火下,绵延千里的月鞘山脉,有如一条盘踞在平原上的巨龙,鳞片闪烁。
岭边银河倒倾,刹那间大雨倾盆。
原本就犹豫的众人,默默向后退了一步。
“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吧,至少今晚别走了。”
“对啊,下雨还是回去吧……”
“呸!”领头的男子握紧拳头,“我等你们半天,走到门口你们又要回去?怕什么!我说你们不会真信了江玉珣那骗子的鬼话吧?你们究竟信他,还是信巫觋?”
那几人沉默不语。
“蠢才!既然愿意被人耍着玩,就继续待着吧!”
领头的男人径直离开,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
余下几人则对视一眼,咬着牙退回了庄内。
亥时。
惊雷激醒了寂静的长夜。
乌压压一片黑云自月鞘岭涌来,片刻就将月色吞噬。
在狂风在耳边怒吼,月光彻底消失那一刹那,两岸百姓借着最后的冷色看到——怡河已不再平静!
此时,太仆罗启荣正趁着夜色,乘马车沿着怡河往向东而去。
认定江玉珣死到临头,应长川也将顺应民意大祭玄天的他,想要第一时间前往聆天台拜会大司卜。
“轰——”
雷声将罗启荣从睡梦中惊醒,耳边的噼啪水声也在这一瞬清晰起来。
罗启荣差点以为马车的车顶,已被如碎石般坠落的雨滴击穿。
下属的声音从车外传了过来:“大人,怡河涨水了!我们换一条路走吧——”
罗启荣紧握双拳:“怕什么?这条路最近为何要换?!”
“可是前面……”
“可是什么?!”罗启荣无比烦躁地掀开车帘探身向外看去。
就在这一瞬,河水化作巨大的黑龙,向他所在的位置狂啸而来。
它肆无忌惮地张开嘴,只一瞬便将马车吞入腹中。
罗启荣目眦欲裂。
黑。
入眼一片漆黑。
冰冷的河水自口鼻挤入腹腔,耳边是巨浪隆隆,恍惚间罗启荣突然想起了江玉珣说的话……怡河真的发大水了!
“啊——”
他后知后觉想要尖叫。
可是口中却只能发出咕噜噜的水声。
罗启荣就这样与马车一道,被卷入了奔涌的怡河之中。
……
“阿珣,阿珣快出来!”庄有梨推门冲了进来,把低头看玄印监信报的江玉珣拉出房间,“看,要下雨了!”
说话间,大雨已从天上落了下来。
来不及躲避的二人,瞬间被雨浇了个透。
顾不了那么多,江玉珣只管抬头仰望天空。
樱桃大小的雨滴威力堪比冰雹,土地都被砸得生出了一个个小坑。
可他连躲都不多躲一下。
隔着滂沱大雨,江玉珣隐约听到庄有梨在自己耳边大声喊道:“阿珣,我在昭都生活了十几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何止是他?就连田庄内最年长者,都从没见过这个架势。
此刻,田庄内已经有百姓忍不住跪下,朝着怡河的方向一个接一个磕起了头。
“你先去避避雨,”江玉珣想了什么似的把目光收了回来,他一边说一边转身朝田庄另一头而去,“我去楼上看看!”
“哎,等等!阿珣,雨太大了!”不等庄有梨拦,江玉珣的身影已消失在了大雨之中。
这座田庄原本就建在高处,庄内瞭望用的阁楼,能将怡河两岸的景象尽收眼底。
大雨如幕,让人看不清远方。
因此,直到登上高楼,江玉珣方才发现……应长川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也一个人提前来到了这里。
“……陛下?”少年脚步一顿,正要行礼。
应长川却抬手将他的动作打断,并示意少年走向前来。
正是这一刻。
江玉珣的耳边,突然传来震天一响。
顾不得那么多,他立刻上前和应长川一道站在窗边,朝远处眺望。
——怡河上游的水,如巨龙顺着河道奔涌而来。
瞬间浊浪排空,怒吼着拍向堤岸。
只一瞬,便击溃长堤,溢向平原。
不过眨眼的工夫,就把怡河两岸的村舍、屋棚夷为平地。
在怡河两岸跑了几天的江玉珣,早对这里每座村庄的分布稔熟于心。
……但凡迁移再慢一步,这座田庄内的百姓,都会葬身于方才的巨浪之下!
冰冷刺骨的暴雨向他拍带过来,江玉珣下意识攥紧了窗框。
甚至忘记了呼吸。
大雨还在继续。
田庄内劫后余生的百姓,突然开始山呼万岁。
这是第一次,人群中没有一个人高呼“玄天保佑”或者“聆天台”这几个字。
“江大人”与“吾皇万岁”的呐喊声震破天际,压过滂沱大雨和雷鸣闪电,传到了江玉珣的耳边。
令他的心脏随雨声一道狂响。
冷白的电光似碎银洒向大地。
少年余光看到,身边人那双烟灰色的凤眸,也不再平静……
这一刻,江玉珣终于清清楚楚地意识到:
史书上记载的那一晚,到来了。
而历史,则已悄然改变。
第11章
这一晚,江玉珣和应长川两人站在阁楼上看了半个时辰雨,直到四处急报传来方才离开。
二天中午,雨势终于减弱。
此时怡河平原已成一片泽国。
江玉珣等人与都水使者童海霖一道骑马至怡河两岸,查看受灾情况。
天还在下小雨,马行不快。
庄有梨凑到江玉珣身边,压低了声音问他:“雨快停了,陛下怎么还不回仙游宫,一直待在田庄里做什么?”
江玉珣拽了拽缰绳说:“怡河上游回仙游宫方向的官道,昨晚被大水冲断,恢复还需要些时间。”
“原来是这样啊……”庄有梨叹了口气,小声许愿道,“希望官道早日修好。”
他和朝堂上大部分人一样,见了应长川就如耗子见了猫,恨不得躲到十万八千里远外。
想到这里,庄有梨看向江玉珣的目光愈发敬佩。
能与陛下共处一室,阿珣果然不是一般人!
刚出田庄的时候,江玉珣与庄有梨还能有一搭没一搭聊上几句。
可是走着走着,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官道两边,整齐的田垄荡然无存。
刚刚成熟还没来得及收获的香瓜被河水拍碎,可怜洒落一地。
没有了河堤束缚,大水在平原上尽情肆虐,恍惚间江玉珣还以为自己身在湖中……
“哎,江大人您这是做什么?!”一起过来的童海霖被他吓了一跳,“怎么跳下马了?”
——见怡河真的溃了,童海霖对江玉珣的态度,忽然变得十分客气。
江玉珣没回他话,径直走到路边,将浮在污水上的香瓜捞了起来。
并小心翼翼地用衣摆擦得干干净净,装到了马袋里。
童海霖一脸疑惑:“江大人装它干什么?这瓜值不了几个钱。”
江玉珣虽然被陛下罚了三年俸禄,但他也不必……这么节省吧?
少年轻轻摇头。
穿越前那几个月,江玉珣一直租房独居。期间冰箱里不知道放坏了多少东西,他丢起来从不手软。
可这一次,看到这只小小香瓜,江玉珣竟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怡河两岸的烈日,与那天农妇手上的厚茧……还有河边一座座简陋的瓜棚。
原本的一切,就这样化为乌有,就连棚上的茅草都被水冲散。
“阿珣!”骑在马背上的庄有梨突然大声喊道,“你看那边!左手边有人游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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