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志,全程名叫《扬州府日志》,每逢大事或者节假日官员升迁调动,当地灾难或者大赦天下,有什么奇闻轶事,或者哪些地方出了状元这些都会记录在案,秋日宴便是其中一项年更题材。
顾媻曾找出过前几年的秋日宴来欣赏,发现大部分记录的都是官员们在何处吃饭吟诗,作诗什么什么,几时结束,中途有谁谁谁放浪形骸了一次,直接被单独记录在册,名留百年。为此,孟玉还跟他讲,有些官员特别有意思,为了能够在府志上得到一笔记录,硬是想方设法绞劲脑汁要做出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好让自己的名字可以顺利的让后人看见。
当然,有些疯魔了的官员,为了留名,已经不拘非得做出什么绝世好诗,搞点儿震惊三观但不是很坏的事情,他们也能接受
就曾有人在蓬莱岛附近熏得一种药散,发现吃了后人会飘飘欲仙,于是专门在官员集会中拿出来分享,说是叫做五石散,结果众人吃了后裸奔的都好几个,最后那分享五十散的官员如愿被记录在府志中,虽不是甚好好名声,算是个奇文,但很快就被贬斥了一通,那五石散也被禹王列为禁物了。
顾媻当时依旧感觉禹王就像个神经病,时好时坏,发现禹王居然贤明地把五石散这种间接害得魏晋南北朝灭国之物给禁掉了,也越发对禹王好奇起来,还央孟玉去了长安务必把人长什么样子记下来,到时候回扬州画给他看。
孟玉当时看着顾媻,笑得分外可乐,随后拉着顾媻的手情不自禁地放在脸颊唇角亲了亲,什么话都没说,却又浑身无不散发着一句话他羞于说出口的话:我对你无有不应。
话说回来,慕容丰听闻邀约,立即摇了摇头,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可谁知道孟三公子也在旁边道:“反正如此之晚了,府丞便干脆与我一同都宿在府内算了,明日也好方便早起准备秋日宴事务,我瞧着慕容大人家距离此处也有些距离,现在回去,睡不到两个时程又要起来,不如留下。”
“是啊,留下吧,侯府前段时间有送我一坛子好酒,埋了十年的女儿红,乃是侯府一小姐出嫁时,老侯爷挖出来,送给至亲享用的,本官不才,得了一坛,悄悄打开闻过,十里飘香,真的。”小顾大人说话已经开始很随性情了。
慕容丰也正是发现了这一点,心中有点儿对少年的剖析欲望,有个声音仿佛在耳边悄悄说:今日正好看看这位年少有位的府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本性。
于是立即听见自己说道:“那老夫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少年府台笑容灿烂,兴奋之至:“哪里哪里,有幸能邀二位前来做客,本府蓬荜生辉!”
既然人凑齐了一桌麻将,府台的厨子便也忙碌起来,不多时就从小厨房端来一些下酒的小菜,有青鱼和鲤鱼择去内脏,然后每斤用四五钱盐腌制七日,最后再用各种香料塞入腹中悬于风口做成的风鱼。
其次一道主菜是早熟的螃蟹做出的洗手蟹。这道菜顾媻也是头一次见,居然是将螃蟹剁碎了,然后麻油熬熟,凉拌。
凉拌的佐料则由草果、茴香、缩砂仁、花椒、姜、胡椒等研磨成细末,最后加上葱、盐、醋搅拌均匀,做法看似简单,但吃起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顾媻之前在饭馆吃得其实很一般,酒也喝得只上了一点脸,却装出十分的醉,落座后更是哼着他原本世界的小曲,随后望月说道:“如此良辰美景,不若我们四人说诗接龙如何?我先来,举杯邀明月。”。
“欸?这么快?酒还未喝啊时惜。”孟玉笑道,他太明白顾时惜根本就是千杯不醉,这会儿装得醉醺醺,明显是打算让慕容府丞与陈县令放松警惕,好让这两人要么对时惜进一步改观,要么就让这两人酒到酣处,口无遮拦说出心中真实想法。
这两种都是时惜想要的,为官者,的确应当与看重的下属打成一片,要么被受制于有才的属下,要么让有才之人为他所用,为其肝脑涂地,至死方休。
那么孟玉自己呢?
他忽地想,自己是不是也属于时惜笼络的那一批有才之士呢?
如此之想法一闪而过,孟玉很快就被陈县令率先接上的诗句抓取注意力,只听陈县令也颇有诗情,稍微沉吟片刻,便道:“月下酒四人。”
顾媻看不出这句好不好,但无脑夸便是:“好!”
陈县令不大好意思摇了摇头:“随便做的,下一句该谁了?”
慕容府丞依旧神色淡淡,看起来好像对这种游戏并无兴趣,可谁知道下一句便是从这人嘴里冒出来的:“人均一杯酒。”
顾媻有些诧异,要说陈县令做的比较一般,那么慕容丰这可恶的老扣他工资的老头就是完全没有美感了,这么有逼格的人物,居然不会做诗的吗?
小顾领导心中觉得有趣,看慕容丰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别样的探讨,却绝不是轻蔑,只是当真觉得不可思议,好像这样一个古板惹人不喜的监督员,好像突然也丰富了几分。
好吧,他老喊慕容丰老头也属实错了,人家才四十二,虽说这在古代都能抱孙子了,但据说这货还没成亲,跟陈县令可是难兄难弟老光棍一对,欸,不若撮合这两人在一块儿得了,自己当个媒人,这两人还得谢自己。
顾媻随心所欲的想着,却也只是想想,这两位一看就是和他一样,目标全在事业上,不然以这两位的模样地位,哪儿能没有老婆的?
想到这里,顾媻也听见了孟玉收尾的最后一句:“诸位所作都率性之至,我若结以浮华词藻,倒显得我庸俗不堪,那么孟玉只能献丑了,最后一句我做‘滴滴诉知音’。”
“好!”顾媻心道,好一首打油诗,非常的点明主题,今日他正是准备把陈县令彻底引为知音,这人既然是自己这个府台位置的有力竞争者,当然得化敌为友才能让工作更好的进行,以后自己走了,这个位置说不得还是陈县令的,这叫留关系,免得自己走后,这边发生什么都不晓得。
俗话说的好,人走茶凉,可他日后可不想这样,他想人走茶还滚烫!
这位陈县令,古板、认死理、心怀百姓,如此好的性格,若是被他认定成为好友,那铁定是一辈子的好友,两肋插刀可能插不上,但若是自己以后不小心被人整得要被贬,这人绝对第一个上书求情。
哦,也不一定是第一个,第一个应该是谢二爷这个草包,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的草包领导。
也不知道草包出发了没有,好似要去剿匪了啊……
小顾对草包的留恋只有那么一两秒,很快就生怕气氛冷下来,继续装醉说些率性又让人如沐春风的话,每个人都照顾周到,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再从人生哲学聊到为官之道。
不过当听慕容丰说起陈县令教育界的政绩斐然时,顾媻心里也有些想要学习学习,不搞搞政绩怎么升级?
于是虚心请教了一番,发现陈县令的方法,属实不太适合他,这货居然是倒贴然后到处欠钱,着重发展教育,导致虽然旅游业非常发达,但实业也就是种田的未来劳动力已经开始逐步减少,这点陈县令似乎看到了……还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可是大问题啊!
要知道这会儿造纸术好像还是最原始的造纸术,印刷虽然是活字印刷,但依旧书本昂贵,陈县令自掏腰包让县里三岁以上孩童免费念书启蒙,一直念到十三岁可以下场科考,甚至还每个月给有念书小孩的家庭发放几串铜板用作伙食费,这样长期以往下去,陈县令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县里的财政会赤字,百姓会全部都去念书,日后没有人种地,但凡有一天三泰县没有人去打卡旅游了,不再是网红景点了,或者扬州府不给支持资金,群众反噬的力量,陈县令受的住吗?
百姓思想上会慢慢变成念书就有钱拿,你突然不给钱了,会不会恨你?
再来,百姓们并非真的都是读书的料子,他们有些念书过几年,或许差一点考上秀才,可以后呢?他们做不了农活,低不成高不就,念书也开始念不起,且将当地科考人数翻倍甚至翻上数倍,日后扬州科考只会越来越难,越来越卷,他们一辈子原本可以本本分分找些事儿做,如今都心心念念当秀才举人,这算不算另一种被毁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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