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识微意外地挑眉,这孩子最多不过十一二岁,又颇有天资,应当正是盲目自大、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怎会如此没志气。
“与世无争啊……”他又向窗外远望,市井景象尽收眼底。
这座城繁华已久,石板路上印过千万次车辙,老字号的门槛被几代人跨过,春去秋来,这份热闹与祥和似乎还会延续很久很久,而化作衰草枯杨、废土焦墟,也只在一夜之间。
于是他继续问道:“你觉得这世上有那样的地方吗?”这话不知是在问对方,还是问自己。
桌对面迟迟没有吱声,李识微回头——云落不知何时趴倒在桌边,双眼紧闭,脸色更加苍白,像要断气了。
桌椅被直接推开。“云落?”
“小孩儿脾胃虚弱,怎么能乱吃那么多东西?身上还有外伤!”医馆的老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个父亲怎么当的?”
“嗯……嗯?”李识微坐在一旁,对方说一句他便应一声,口头表现得十分诚恳,直到最后一句发现不对劲。
“嗯什么?”老大夫越发生气。
云落正虚弱地软在病榻上,听此对话,恨不得两眼一闭再晕过去。
不等他装晕,老大夫将二人打量了个来回,似乎有所猜测,狐疑地凑近:“这人不是你爹?”
老大夫的嗓门不小,医馆别处几人闻声探头,向这边看来。好像只要云落稍作肯定,就纷纷燃起一身正气,一拥而上将可疑人物扭送到衙门去。
云落更加无措了,求助地望向一边,不料可疑人物本人竟也置身事外似的,回望着他不发一声,甚至憋着笑,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这有什么好笑的!一日之内状况频出,云落实在不愿再生事端,数道目光炙得他愈发难受,索性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他是我爹……”
“诶。”李识微此时知道下台阶了,配合表演,笑得慈祥,还人模人样地伸手摸摸云落的脑袋,也许是觉得手感不错,半晌没有放下来。
“平日照看得少,跟我不太亲。”
“那也不能不上心啊!”
云落默默顶着宽大的手掌,心底对这位高人的尊敬之情缓缓滑坡。
一番父慈子孝之后,老大夫姑且放下了疑心,起身去开药方,嘴里依旧念念叨叨的:“这一贴药每日按时服下,忌荤腥,多休息……”
诊治总算告一段落,云落从榻上起身,两人准备离开,医馆门口忽然传来稚嫩童音:“我不要看大夫!我不——”
循声看去,一个小孩扯着袖子赖在地上,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而身边的大人直接俯下身,拔萝卜似的一把将人从地上抱起来,抬脚就往里走。
嚎哭声贯耳,李识微目送这对真父子与他们擦肩而过,似有所悟,一手提起药,一手将云落捞起。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云落尚未反应就双脚离了地,一声惊叫憋在嗓眼里,下意识地扶住李识微的肩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方。
小孩轻飘飘的,像一片云似的,被抱起时一双眼睁圆,满是意外,又立刻绷着脸强装镇静。李识微忍不住笑了一声:“坐稳了。”
李识微肩宽背直,臂弯有如铁铸,云落的确坐得很稳,只是前世阴影犹在,他实在不愿和人挨得太近。
走出医馆不远,他艰难开口:“前辈,放我下去吧。”
李识微不为所动,步履悠悠:“你走得动吗?”
云落闭了嘴,他现下体虚力弱,真要自己走确实有些勉强。
“我还是头一次给人当爹呢。”李识微一点儿不见尴尬,甚至颇有兴致,途经花花绿绿的货车小摊,停下脚步,“可有什么想要的?”
“不必了……晚辈担待不起。”云落别过头,不肯再看一眼。
“哈哈哈哈。”
这么一张笑吟吟的俊脸抵在眼前,云落实在看不出,他是找乐子多一些,还是照顾自己多一些。
“还疼么?”走过一段路,耳边又响起声音。
云落顺着李识微的目光看去,自己的脚踝上露出了几道擦伤。他摇了摇头,这种小伤,他早就习惯了。
“是我疏忽了,应当先带你去趟医馆才对。”李识微似在认真回想,“也不该点那几样菜。”
云落愣了愣,想要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这般坦诚又温和的话语,于他而言实在陌生,他不知该如何反应。
李识微没等他接话,继续说道:“在此地暂住,修养几日,如何?”
云落再次沉默了。
两人都不作声,云落抬眼向四处看去,忽然觉得视野宽广。
李识微身姿挺拔,云落坐在他怀里,也就沾了这份光。之前自己埋头赶路,只觉得道路上人影幢幢、灰尘扑面,从未从这个高度看过街景——
沿街货摊高低起伏,最上方的风车吱呀转动,彩带飘飘。行人三五成群,笑语不断,发间钗饰在阳光下摇晃闪耀。更远处,歌楼酒肆鳞次栉比,有人把盏凭栏,清歌随风而来。
“……好。”
放在肩头的手渐渐放松,李识微的嘴角弯了一弯。
转眼已是入夜。
李识微替他订了这几日的客栈房间,云落难辞好意,搬了进来。
这间房比之前住过的宽敞得多,自己的小包袱塞进一只柜子还有余。云落转了一圈,觉得空荡荡的,竟然暗暗地有些不安。
真是过不惯好日子。这样想着,他如往常一样,关严窗户,插好门闩,吹灭最后一盏灯,上床卷起被子。
夜半时分,窗口洞开。
到处深黑如墨,唯有月光幽幽,照进半室清明。
窗外阴影处,站着一人。
是李识微。
第4章 四 钓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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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识微守在窗外,目光浮于空阔夜空之中。他起初靠墙而立,接着翘着脚坐在瓦檐上,最后直接躺倒,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
正在此时,房内传来微小的动静。
李识微从窗口跨入,缓步走向床边。
四下静得落针可闻,床上人急促而混乱的呼吸声倍加明显,双眼紧闭,眉头蹙起,手下的被褥被牢牢攥住,似在发抖。
这是做噩梦了?李识微凑近了些。
上床闭眼不久,云落沉沉睡去,前尘旧事再度化作梦魇,将他裹挟。
或熟悉或陌生的鬼影逼近,他拼尽全力呼救反抗,却无济于事。重重桎梏之下,阴森寒气入骨,肺腑深处结出冰霜,连喘息都是受罪。
噩梦漫长得没有尽头,像泥泞深潭,他孤身一人,绝望地越陷越深。
忽然,出乎意料地,不知何处涌入一股暖流,从容不迫地推开层层阻碍,周身循环而过,抚平了伤痛与不安。
严寒不再,泥潭亦不再,始终深黑的梦境里,隐约有了一抹温暖的光芒。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云落拼了命地追寻这一线生机的源头,终于,他挣脱梦境,睁开了双眼。
云落躺在床上,缓缓醒来,一睁眼,就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正在床边向自己俯身,离得很近。
他神智尚未清醒,此刻脑海一片空白,警铃大作——这模糊的画面像极了方才的噩梦与前世,刻骨铭心的恐惧在躯壳中轰然炸开,他惊叫一声,几乎是直接弹起,向后躲去。
李识微被这突然的动静惊到,连忙扬手,房内远近烛台随之燃起,转眼间,到处亮如白昼。
烛光之下,云落面无血色,失魂落魄地缩在床角,急匆匆地环视四周,望向李识微的眼神满是茫然。
“我看你冷得发抖,再添被子又喘不过气,所以……”李识微开口解释,向对方摊开掌心。
起初他见云落睡不好,便掖好被子又加了一条,结果适得其反,索性执起云落的手,为他送入灵力。
云落在睡梦中大概是觉得暖和,反牵住他的手,贴近来蹭了蹭,适意得很,没想到醒时的反应这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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