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们纷纷止住话头,循声看去,李识微悠然迈上演武台,站到云落身边,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紧接着,他手中牵绳,猛地一扯,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头踉跄几步跟了上来。
这老头正是断指。认出的一刻,应沉慈原本无神的双眼陡然睁大,想要起身阻拦,李识微的威压倾覆而下,他抬头都艰难,若再不留情,他或许会当场粉身碎骨。
“说。”李识微命令道。
断指耷拉着脑袋,不敢看李识微,也不敢看应沉慈,犹犹豫豫地开了口。他底气不足,话音断续,但在场修士俱是耳清目明,屏息倾听,一字不漏地听得清楚。
断指交代得明明白白,连黎钟御魔害人之事都和盘托出。这证词似乎格外漫长,其中的罪行罄竹难书,终于说完时,众人望向应沉慈的眼神已经从难以置信转变为怨恨鄙夷。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名执事突然站了出来,看着像是诫严堂出身,颤颤巍巍地指向李识微,“九长老,您为何要勾结魔教中人陷害应师兄?”
李识微转头看去,不怒反笑,泰然自若地打量对方:“你这样帮他说话,看来是替他做过不少事。”
随意望来的目光却像利刃出鞘,洞穿人心,这名执事脸色刷白,喉头梗塞,说不出辩驳的话了。
“方才应沉慈的表现,各位都看在眼里。”高台上响起清亮女声。
五长老站了出来,面色从容,字字掷地有声:“我敢以道心立誓,以毕生医术作证,他所练的,正是吸元纳元之术。”
其他长老也有略通此道的,听过断指描述,此时颔首赞同。
凌霄真人脸色铁青,白袍之下,一双拳头攥紧。
“我还有证据!”慕紫苏从人群中蹭地举起手。
“应沉慈。”她直视台上,带着压抑已久的怒火,“一个月前,一名外门弟子于天行宗北面山崖失踪,你有什么头绪吗?”
应沉慈身形一抖,勉强抬头,向她看来。这一声声,一句句,沉重地压在他身上,比李识微的威压更令人窒息,要将他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正是为吸元术所害!”慕紫苏毫不畏怯地与他对视,“你若不服,就随我去山下开棺验尸!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再看被你害死的人一眼呢?”
“还有当年的霍源,也是同样的死法,这么多年,你和你的党羽到底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你的手中到底沾了多少鲜血?”
“我不信这些都藏得滴水不漏,去外门与诫严堂一查便知!”
声声逼问令人头痛欲裂,应沉慈双目血红,望来的眼神有如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慕广白冷着脸,上前一步,把慕紫苏往身后挡了挡。
但慕紫苏不领情,扒拉他的肩膀:“躲开,别拦着我骂他!”
“应沉慈,好你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掌门和三长老,还有我们宗门上下这么多人,把何等重大的权力交给你,你居然用来行凶作恶,你枉为正道修士!枉为人!”
“你自私自利,心肠歹毒,如今这一切都是你的报应!今日不报,你也逃不过明日,哪怕天道瞎了眼让你飞升,天上的师祖先辈也会将你打下来,叫你堕入无间!永世不得超生!”
女子清脆的斥责声响彻云霄,没有人打断她,因为她道出的,是此时此刻天行宗上下每个人的心声。
终于骂完,慕广白给她拍背顺气:“好了好了,解气了吧。”
慕紫苏脸上的愤恨消散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哀伤,低声叹道:“只可惜被他害过的人没能见到今天。”
应沉慈依旧跪伏在地,木木地垂首,忽然,视野中有人向他走近。
“你还是没有悔过,对不对?”云落开口,话音冷静,不像询问,而像陈述事实。
应沉慈挣扎着抬头看他,云落居高临下的目光就像方才出剑时那样,似乎在他眼中,应沉慈早已被凌迟肢解、开膛剖腹,其中的恶毒与脏污无处遁形。
“你觉得自己错了,不是错在害人杀人,而是错在棋差一招、被我发现,对不对?”
“所以,你就该生生世世如此刻这般,跪地不起,万劫不复。”
第24章 二十四 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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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落的话语平静,俯视的目光仿佛神明垂眸,无悲无喜,道出清晰可见的将来。
“小云。”李识微立于其后,始终注视着他的背影,轻轻唤了一声。
于是云落不再多看应沉慈一眼,向李识微走去,甚至对他展眉一笑。李识微回以安抚的微笑,还拍了拍肩。
两人亲密无间的身影映于眼中,针刺一般,应沉慈的耳边嗡嗡作响,原来他从一开始就被骗了。
云落到底是怎样发觉,又是何时发觉的?他明明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应沉慈百思不得其解,这份困惑显得他倍加愚蠢而可笑。
凌霄真人沉重地踏在演武台上,一步步向自己的徒弟走近,眼神如同千年寒冰崩裂。
云落冷冷旁观,向李识微挨近了些。李识微察觉到这细微动作,看向凌霄的眼神更多一分不悦。
“他们所言是真?”凌霄还是不肯相信,他的徒弟,会让他如此难堪、如此失望。
又是一重威压迎头而下,应沉慈跪地俯首,不敢仰视,这便是无声的回答。
“孽障!”凌霄断喝一声,面容因愤怒而扭曲,直接召出长剑,要向应沉慈头顶劈去。
台下许多弟子倒吸一口凉气,胆小的连忙捂住眼睛。
“且慢!”千钧一发之际,高处响起童音。
仙鹤振翅而过,小道童立于掌门席位之前,召出一枚玉牌,提声道:“掌门有令——”
“凌霄真人,疏于职守,管教无方,即日起革除一应职务,禁足极夜峰。”
“黎钟、断指二人,俱为魔域出身,押回魔域,交由魔尊处置。”
“应沉慈,恶行昭彰,罪不容诛,断灵根,废修为,打入断剑崖下,永世不得出。”
群峰笼罩于昏昏暮色中,宣判之声回荡其间,更高更远处,云雾深沉,天行宗主峰无声屹立。
台上台下一片安静,凌霄默然收剑,应沉慈僵硬不动。
断指慌了,他踉跄着试图靠近李识微,像要抓住最后一线希望:“把我交给魔尊,不就是让我去死吗?”
李识微携着云落站远,淡漠地瞥他一眼:“我可没说过会饶你不死。”
“输一次,掉一次脑袋。你先开始的。”
断指脱力地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黎钟在此时转醒,环顾四周,先前簇拥而来关心他的同门,此刻纷纷站远,数道目光居高临下,带着敌意,带着厌恨,还有的,夹杂着一丝怜悯。
而这一丝怜悯最为刺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眼神空洞,缓缓咧开嘴角,笑了出来,想要回头再看台上一眼,却被按倒在地。
夜空高阔,一轮明月初升。应沉慈蹒跚而行,在崖边驻足,眯着眼仰头,望向此生最后的月光。
他刚刚被毁去内丹,废尽修为,此刻满身血污,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断剑崖下,夜风一刻不歇地号叫,每一阵狂风都是肆虐的剑气,人入其中,生不如死。
崖顶的风都比别处阴冷,几名负责押送的弟子不欲多留,也不多话,聚力于掌,联手将应沉慈击下,送他去应有的结局。
应沉慈口吐黑血,从崖边坠落。周身巨痛,头脑昏沉,耳畔风声呼啸,他呆滞地望着越来越远的夜空。
怎么回事……他到底是怎么……到了如今的下场?
“这样快就金丹期圆满,应师兄果真是吾辈翘楚!”
“应师兄是咱们天行宗的骄傲!这新一代的弟子,谁能比得上他?”
刚跨出闭关洞府,来道喜的同门一拥而上,溢美之词不绝于耳,应沉慈昂首阔步,神清气爽,向师兄弟们微笑致意。
人群中出现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他连忙将笑容收敛,躬身行礼,心中忐忑不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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