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味的胆怯和忍耐,换来的只有变本加厉的欺凌和压迫。
惠宁城街头巷尾白日有多么繁华,夜里女工们的哭泣就有多么绝望。
走投无路之下,不断有破釜沉舟的工人决定加入柳梦娘和陈芳的反抗队伍。
惠民丝绸坊晚上的小集会,来的工人一天多过一天。
柳梦娘和陈芳每日在名单上添上新名字,眼看着人数从百十来人,到两三百,最后数量达到五百人规模时,萧青冥终于点了头。
在女工们相互串联时,萧青冥和花渐遇等人也没有闲着。
他们不断在部署计划,奇怪的是,在萧青冥预计中,如此人数众多的行动,不可能不走漏风声。
他们随时准备好提前开场,没想到,一切的计划都相当顺利,那些暗中盯梢的蛟龙会,仿佛被什么人绊住了脚步,许久都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莫非是有人在暗中帮他们?
不知怎么,萧青冥忽然想起那天戴着面具的神秘男子。
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
在一个寒露深重的早晨,第一缕阳光照亮惠宁城家家户户的窗棂时,一场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大罢工事件,猝然爆发了!
柳丝巷商户作坊里,本该按时来上工的工人,忽然不见了踪影。
好几户作坊的管事看着空荡荡的缫丝间和织布间,愕然之后紧跟着气急败坏,别说是少了一天开工,哪怕是少一个时辰,少一个人,都是他们的财富在流失!
“这些贱妇!竟敢旷工!谁给他们的胆子!回头看我不打死她们!”
然而并不会有人回应他们的喝骂。
管事赶紧告诉作坊老板,大家一碰头,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一家作坊闹出了工人集体旷工的怪事。
整个柳丝巷,几乎家家户户织造坊,无论大小,几乎都有失踪的工人。
而且不仅仅只是织布的女工,还有她们背后的丈夫家人,竟也跟着不见了!
这些大户和作坊主们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惠宁城里,忽然传来了巨大的爆竹和铜锣声,随之而来的,还有震天的呐喊!
好几百名工人从街头巷尾钻了出来,他们有男有女,手里拿着简陋的木牌和木棍。
牌上歪歪扭扭写着“还我公道”、“天理王法”、“王氏作坊逼死我全家”、“蛟龙会恶贯满盈”等字样,还有人举着用破布写的“血书”。
“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心作坊!”
“蛟龙会逼良为娼!强抢民女!天理不容!”
“织工大罢工!反对黑心作坊,还我们工钱和血汗!”
成片黑压压的人头,排着长长的队伍,在惠宁城最大的主干道游行,敲锣打鼓,喊声震天。
霎时间,整个惠宁城都被惊醒了!
“发生什么事了?”
“吓死我了,还以为打仗了呢!”
“哪儿来这么多女工啊……”
大量不明真相的民众从家门出去围观热闹,他们不光有住在城内的平民,也有大量进城务工的短工工人,贩货郎,卖柴人,港口的搬运工。
他们家中也有妻儿老小,其中大部分人也正在经历同样悲惨的命运。
看见这些勇敢喊出罢工和抗争之声的工人们,他们脸上有惊愕,有惶恐,有疑惑,更多的,则是心有戚戚、同命相连的哀叹。
大罢工的工人们走过惠宁最繁华的街头,走过港口,最后来到柳丝巷。
在他们身后,无数尾随而来的百姓,开始在附近聚集,乌泱泱的人群,如同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洪流。
所过之处,呐喊冲天。
这些吼声惊醒了附近的作坊,还有作坊里的工人们,无数双眼睛惊疑不定地向他们聚焦而来。
不断有被这些口号和庞大的游行队伍,激发了希望的女工们,不顾一切冲出作坊加入进来。
她们势单力孤时,大部分都是唯诺而胆怯的,可一旦有了强大的盟友和后盾,内心的求生欲和勇气,顿时便如同雨后的野草一般,旺盛地疯狂生长。
游行罢工的队伍越来越庞大,五百人,八百人,上千人……
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人敢拦在她们的面前。
柳丝巷的大小作坊和商户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错愕地望着那股气势滔滔的洪流,差点惊掉自己的下巴。
他们在惠宁城过了几十年人上人的日子,早已习惯在织工们头上作威作福,将人使唤如猪狗。
何曾想过会有一天,这些被他们视作牛马的软弱女子,竟然胆敢纠集起来,集体犯上作乱?!
“快!快把们堵上!别让他们冲进来!快去通知家主,还有蛟龙会和官府!”
“反了,这些刁民要造反了!”
王氏作坊的老板王常最先反应过来,满脸焦急地呼喝家丁们关上各处的大门。
晚了!
柳梦娘和陈芳带着惠民丝绸坊的一众伙计,手里操着棍棒,领在最前头,她们头一个要对付的,就是王氏作坊。
一大群人一拥而上,几乎是瞬间,就踹倒了王氏作坊的大门。
惠民的伙计和藏在其中的侍卫们,与王氏的家丁对上,仗着人多势众一顿胖揍,揍得王常和几个管事抱头鼠窜,跪在地上直讨饶。
大群大群的织工们鱼贯而入,在柳梦娘和陈芳的带领下,准确地找到了那些被贩卖的“奴隶”女工关押的暗室。
重见天日的女奴工们被救出来,激动地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那些搜身室、惩罚室也被砸开,里面腌臜污糟的刑具和血淋淋的暗红血迹,顿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触目惊心。
同样的一幕,几乎同时在柳丝巷各大织造作坊里上演着,这些士绅大户作坊里织就的每一匹布,无不浸透了这些女织工们的血与泪。
终于得以在今天,彻底暴露在全城的百姓面前,暴露在每个人的视线之中。
城里的织工们集体造反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惠宁城终于彻底轰动了!
没过多久,收到消息的蛟龙会迅速做出反应。
城里出了这样离谱的大事,哪怕是在惠宁黑丨道上横行无忌的会首孟苌,也坐立难安。
这些天城里女织工间的暗流涌动,他不是完全没有察觉,但每次想要派人深入探查,总会被一群莫名其妙的灰衣人搅乱,最后无功而返。
孟苌百思不得其解,这群人究竟什么来路,为什么要帮一个外来商户的作坊?
今天一早,手下慌张地回报说女织工造反,把柳丝巷的作坊全砸开,蛟龙会那些私下贩卖的女子全被放跑,引发了全城的轰动。
孟苌吓了一跳,一股强烈的不安预感猛地窜上心头。
按大启的律法,有组织的贩卖人口图谋暴利乃是重罪。
但连年的战乱,灾荒之下,民间典妻鬻女的情况屡禁不止,若是碰上饥荒在之年,易子而食,甚至大规模溺毙女婴也不是稀奇事。
平时有惠宁知府罩着,这些上不了台面的灰色产业在私下里进行,根本没人会替那些无权无势的女子伸冤。
但若是像现在这样赤裸裸的撕开来,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引得全城几千织工奋起反抗,与他们作对,那又是另一码事了。
孟苌沉着脸,亲自领着蛟龙会一众精英和打手们,足有一两百号人,浩浩荡荡赶往柳丝巷。
大量手持棍棒刀剑的打手,跟在孟苌和彭大身后蜂拥而至,一场巨大的混乱和冲突在柳丝巷正式爆发。
“孟会首来了!”
“让开!都给我让开!别怪蛟龙会手里的刀不长眼!”
这些地头蛇的手下,全是宁州当地的地痞流氓,还有专门培养的打手,在蛟龙会如日中天的威势下,哪怕光天化日,对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大打出手,也全无顾忌。
若对方全是像文兴铁厂那些身强力壮、又手持铁器的男性矿工,或许蛟龙会还有所顾忌,不敢硬碰硬,但这些反抗的工人中,大半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罢了!
蛟龙会的打手们轻蔑地扫过那些弱质女流,他们纷纷亮出手里的刀剑棍棒,那些女织工们的眼中,顿时流露出恐惧和惶恐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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