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户部侍郎范长易,他因清田一事失踪,必定跟你这狗官脱不了关系!”
“看来确实有人以此暗示你来刺杀本官。”
喻行舟对这点中伤浑然不在意,唇边泛着冷笑:“污蔑朝廷命官,不知你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整个京州都传遍了,谁人不知?!”
喻行舟缓缓踱步至男子身前,一只手扼住对方的喉咙,捏紧,迫使对方完全无法说话,只能不甘地发出嘶嘶的哑声。
他凑近对方耳边,微垂的眼神深沉而锐利,压低了嗓音:“本官是什么样的人,轮不到你这等人来评判,你再如何咒骂,本官也不在乎。”
想起范长易私账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喻行舟神色越发冰冷:“本官会有什么下场,不劳你费心,不过范长易的下场,一定是死的很难看……”
“你!”
喻行舟抽身而去,不再看他,随意摆了摆手:“带走。”
他看一眼魏山:“你带人跟本官走。”
※※※
正在被警察厅的巡查士兵戒严的这条道路尽头处,正是京城府尹衙门。
街口的刺杀事件,暂时还没有传到衙门来,此时此刻,衙门周围赶来看热闹的百姓,已经把门口围堵的水泄不通。
涉及切身利益的田产,和最容易引起话题的狗血八卦纠纷,一下子点燃了百姓的热情。
更别说还有皇觉寺这样著名大寺庙来的和尚,竟然当着京城府尹的面,状告官府。
这岂不正是对着官老爷状告官老爷?
那僧人身披黄色袈裟,手里一根法棍,眼神轻蔑,丝毫没有对官府的敬畏之心:
“过去十年来,民间苛捐杂税年年增加,大家想想,哪家哪户不是苦不堪言?就算是富户,也逃不开被官府盘剥的日子,何况我等普通百姓?”
这话引得周围心有戚戚,叹息一片。
“自今上登基以来,更是朝政昏庸,连连战乱,又要新增军饷,哪次不是税吏强行摊派催缴?”
“去年今上为了过寿,动用上十万船只运送花石纲,不知累倒多少苦工。”
“我等百姓一日比一日穷苦,上层权贵却一日比一日奢靡!”
“现在,为了填补空虚的国库,竟然把注意打到了我们的田地上,打着清丈土地的名义,实则是侵夺民田,向民间敛财!”
僧人越说越激动,脖子通红,朝着外面的百姓大声道:“我皇觉寺乃先帝亲手题牌匾的国寺,深受京城周边信徒香火供奉,无数百姓为躲避苛政,投奔我寺寻求庇护。”
“今日,就算冒着被得罪官府之大险,贫僧也不得不站出来,为百姓请命!”
“抵制朝廷恶政,抵制虎狼税吏!”
人群中立刻有人跟着叫好,有意无意开始大肆渲染官府之“恶”。
“听说现在朝廷对清田一事查的极为严格,为了达成政绩,将我家几亩下等田竟然报成了上等田,非要我家按上等田交税!”
“竟然有这种事?”
“还不止,有的税吏故意用短尺来丈量土地,明明只有三丈,却凭空量成四丈。”
百姓们议论纷纷,有的将信将疑,有的蹙眉沉思。
府尹在京城兢兢业业二十多年来,处理过无数鸡毛蒜皮,和民间大案要案,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束手无策过。
这些人一个接着一个,一环扣着一环,人群中也有在附和着敲边鼓,未免太巧合了。
从农人夫妇,到年轻寡妇,再到这个和尚,表面上是田亩纠纷,实则句句不离指责朝廷清田的政令。
偏偏周围的百姓无知无觉,反而听得入神,那僧人言语,极尽蛊惑人心之能事,甚至引得百姓频频共情,为之叫好。
但同样有亲眼见到吴家村村民上京感谢学子的人,忍不住出言反驳:
“虽然说前些年日子是不好过,可当今陛下前不久不是才打退了燕然大军吗?”
“我有亲戚就在泾河镇,听说那里真正被催缴粮税的,实际上只有那些大户,一般的农户反而降低了赋税呢。”
“我看哪,只怕是那些动辄良田千顷的大户们急了……”
“我听说当今圣上是紫薇大帝转身,前些年都是阴鬼附身……”
“那些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市井之言,不过我也不相信皇帝要动天下广大老百姓的命根子。”
“俗话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真要地,谁敢反抗?用得着费这力气?”
府尹擦了把额头的汗,以自己多年宦海沉浮的直觉,立刻嗅到背后不同寻常的气味,这件事,不是他能处理的。
府尹“啪”的一拍惊堂木,大声呵斥:“肃静!你一个皇觉寺的僧人,不在庙中吃斋念佛,竟敢跑到衙门来撒野,污蔑朝廷?”
“来人,此妖僧妖言惑众,把他带下去,先痛打五十板!交代背后何人指使!”
“府尹大人且慢。”
继农妇,寡妇,僧人后,人群中又走出来第四个人,是个书生打扮的士子。
士子拱了拱手:“我在外面听见这个皇觉寺的僧人大放厥词,污蔑当今圣上,实在看不下去,不得不出面反驳。”
府尹一愣,眼珠转了转,心想总算有人来送台阶下了:“你且说说。”
谁料那士子话锋一转,扬声道:“当今陛下力退燕然大军,保住京城百万百姓,自然是圣明天子,不过,陛下幽居深宫,难免会被奸臣蒙蔽,闭目塞听。”
“以至于民间疾苦,达不到陛下的桌案,反而是敛财邀功、欺上瞒下之言,俯仰皆是。”
“所以,学生认为,真正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此人权倾朝野,隔绝内外,正是有此奸佞存在,朝堂才一派昏庸,民间才会民怨四起!”
“诸位乡亲父老,我们必须要叫必须听见我们的呼声,不能再让奸臣一手遮天!”
士子的话再度引得众人惊愕不已。
府尹只觉得脑门一阵抽痛,他已经知道这场大戏针对的究竟是谁了。
论及权倾朝野,敛财邀功,除了主持清丈京州田亩的喻摄政,还能有谁?
问题是,谁的胆子如此之大,竟然敢公然蛊惑百姓,挑衅当朝摄政?!
府尹惊出一身冷汗,他想起历朝历代,几乎没有一个敢行此事的重臣有好下场,最终不是被反扑的势力清算,就是人亡政息,莫非这位喻大人也将是同样的命运吗?
就在衙门口闹得沸反盈天之时,大队警察厅的人马匆匆赶到,将府尹衙门团团围住,围观的百姓被驱散开来,让出中间一条通道。
喻行舟甚至来不及处理伤口,就那么一身染血的黑色官服,在众人喧哗和惊惧中,从容不迫跨入门槛。
任凭僧人,士子,还有周围无数怒目而视的眼光盯着,他单手负背,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威和气势,逐一扫过在场众人的脸。
喻行舟眼睫都不曾扑朔一下,笑得心平气和:
“你口口声声的奸臣,莫非是在说本官吗?你可知道,诬告朝廷命官,污蔑重臣清誉,重则处以极刑,轻则全家流放。”
“无论是与不是,都要先滚过钉板。”
那士子脸色微微一变,正要说话,却见喻行舟竖起一根食指,停在唇边。
他凉薄的嘴唇微微勾起:“即便你有功名在身,本官也可以立刻叫来国子监祭酒,当场剥夺你的功名。”
“那么现在,你是要滚钉板呢?还是乖乖认错闭嘴?”
士子神色一阵青一阵白,双腿都有些打颤,目光忍不住朝衙门口外某个角落看去——
不是说好的会有人刺杀喻行舟,再不济也能拖住他吗?
明明身上受了伤,怎么这么快就赶来了!自己该怎么脱身呢?
然而他的视线处,除了警察厅一众兵官,哪有还有能救他的人。
“阿弥陀佛。”
就在众人僵持之际,那位皇觉寺的僧人反而平静下来,脸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庄重和狂热,他不屑地看了一眼喻行舟,大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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