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红霞漫天之际,祭祀晚宴放才正式开席。
其实无论什么名目的宴会,重点都不在食物上。
宴会社交, 觥筹交错, 食案上的食物吃过几口,垫垫肚子, 便成会成为无人问津的摆设。
谢云曦曾听谢玉言抱怨过宴会的食物, 本以为只是夸张, 而今日还是皇家御膳, 本想着就算不好吃, 但也不至于难以下咽。
然而, 几道菜吃了一口,他便放下筷子,只安静坐着, 时不时的喝几口清茶, 欣赏下宴会中央的舞蹈。
其实严格说来, 谢云曦对现在喝的茶也十分的嫌弃, 平日里, 他喝惯了家中自留的精品茶叶, 这会儿再喝次等的, 体验自然不好。
但光坐着,什么都不吃,什么也不喝, 确实不大好,
至于偷吃零嘴,他倒是想,这会儿他的腰间还别着荷包,里面正藏着美味的果干。
可他刚入宴,便察觉到众人的目光总往他身上打转,特别是皇位之上的那位。
他似乎是仗着自己座位高,竟自以为十分隐晦,却不知窥视太过频繁,也会显得特别的明显。
“哎。”有什么好看的,真是闲的慌。
谢云曦暗自叹了口气,面上依然气定神闲。
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杯中的茶水,心里还庆幸——幸好来之前多吃了一鸡蛋饼,不然这会儿他又得饿死。
就在谢云曦淡定抿茶,看歌舞的表演的时候,身后的席位上隐约传来几人说话的声音。
“嗯,好茶,此茶清新怡人,茶色雅致,不愧是顶级绿茶。”
“这茶当真极好,正好配今日这道烩牛肉,牛肉肥美,茶色清香,这御膳坊的水平倒是越发的好了。”
“……”
谢云曦手一顿,听着身后响起的众多的赞美,不觉自我怀疑,低头看了眼食案上的膳食——特别是那一道被人赞美最多的牛肉。
时下牛多用于耕种,一般不可宰杀。
一般人家的牛,就算是意外死亡或生病,都需要上报官府,故而牛肉就显得特别珍贵。
谢云曦平日也极少能吃上牛肉,而每次吃,他也都格外的珍惜。
但宴上的牛肉做的实在是又油又腻,肉还塞牙,简直就是糟蹋了食材。
“这御厨好像特别喜欢用油,一碗菜汤上面都是浮油,当真奢侈啊。”
时下,榨油技术并不发达,出油率不高,工序也极为复杂。
先是榨油前,就需要把芝麻烘炒,捣碎、甑篜、最后制成制饼,之后,通过重锤撞击,对油饼不断进行挤压,最后才能形成油脂。
一般人家用油都是极省的,而御厨不知是出于个人习惯,还是单纯的想体现皇族的富裕,做菜的用油量那是相当之大。
谢云曦怀疑,这些菜上附着的油,可能比他油炸的一些食物还要油上几分。
看着谢云曦一脸嫌弃的表情,谢玉言无奈道:“三哥,我就说你别总在家里呆着,这外头的饮食水平比咱们家差远了,平心而论,这御厨的宴菜也算不错,你是没吃过别人家的。”
说着,还挤眉弄眼的撺掇,“不如你在都城多住些日子,回头和我一起赴宴去吃吃,看看?”
这明显就是个不怀好意的邀请。
谢云曦眉目一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懒得搭理,只冷哼着,端起茶抿了一小口,心里则想着:笑话,他好好在家吃美食不好嘛,非自己找虐去吃别人家的宴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待宴会散去,众人各自回营。
走在西郊的营地上,来往亦是络绎不绝的招呼声,直至进入谢家营帐百米范围,喧嚣声才渐渐散去。
身后的喧闹远去,怀远,阿祈等人提着灯笼,引着前进的道路。
谢家四兄妹慢下步来,悠然于郊野。
四人走着,不紧不慢,头上是星海璀璨,脚下是野草沙沙。
晚风凉凉,褪去早间的热意,吹拂在厚重的礼服上,华丽的锦缎微微荡起一丝又一丝的波纹。
月色朦胧,群星闪烁,锦缎泛起微光。
微光环绕,更衬得谢家四人容貌绚丽,气质飘然。
相似又各具特色的五官,纤长的身行,脚步悠悠,并排而行。
恍然之间,柔光之中,恰似四位仙人自云端而下。
他们周围除了谢家仆人提灯引路外,还有四位皇家护卫一路护送着,毕竟是皇族组织的活动,安全问题再小心,也不为过。
皇家的四位护卫戒备着四周,只是眼神却常常不受控制地瞥向谢家这四位兄妹。
单看这其中一人,便已叫人赞叹,如今一下子便能看全,还是在如此良辰美景之中。
星夜灿烂,不及谢家儿郎。
四野辽阔,眼中独见佳人。
一银刀护卫不禁感慨:难怪刚刚宴会之上,各家女郎们的眼神,都恨不得粘在这三位郎君身上,而少年郎们明知谢二姑娘脾气火辣,却依然舔着脸,大献殷勤。
而前头带路的金刀护卫,此时则回想起宴会上发生的,那一幕尴尬之极的修罗场景。
言若公主是言帝的二皇女,母族不显,但才貌出众,是皇家最出彩的公主,一直以来,深受言帝的喜欢。
但帝王的这种喜欢却带着功利。
其实说到底,不过就是奇货可居罢了。
言帝费劲心力培养言若公主,其目的不过是想把她配嫁给世家,毕竟几大家族只说不下嫁女郎,可对娶皇家公主却并没有太过明显的排斥。
哪怕是谢家,上述百年之前,便有谢家郎君迎娶皇家公主为大妇的先例。
当然,入谢家门的那位公主本身就极富才貌。
言帝深觉自家女儿并不比那位公主差,本就有些想法,如今见着谢云曦,自然愈发蠢蠢欲动起来。
他想的自然也十分现实,谢文清是嫡长子,未来的谢家家主,这身份太过敏感,谢家绝对不会让他娶一个皇族的公主。
而谢玉言未来必定会继承都城谢家,自然也不会选择皇族女郎联姻。
唯有谢云曦不同,他是谢闵的遗腹子,身份尊贵,同为嫡长,却并不需要担负家主之责,是最为自由的。
至于外派,以目前谢家的态度,显然是会让他留在琅琊谢家。
琅琊是谢家的祖业,也是谢氏一族的核心所在,若能让自家女儿打入其内部,那么皇族和谢家之间便有了最直接的联姻关系。
再过几年,有了共同血脉的子嗣,那么谢家再如何,也会在潜移默化的情况下,维护他们言家的皇权。
言帝的算盘打的那叫一个好,但世家子弟那个不是人精,在他对谢云曦说出言若公主的名讳,且超过三次后,基本上各大世家便已洞察到他的心思。
自以为隐晦,却不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金刀护卫想起那时宴会上徒然诡异起来的气氛,都不禁替言帝捏了把汗。
特别是那时候,谢文清和谢年华可是一点面子都没给,直接把茶杯磕在食案上,茶水崩列,水渍嘀嗒。
金刀护卫还记得那两声默契而响亮的敲击声,明明只是扣杯,却如九天雷鸣一般,到现在都像是在耳边环绕着,久久无法散去。
但那时,让金刀护卫印象最深的,还是谢玉言。
这位谢家四郎,常年定居都城,作为皇家亲卫,他自然也时常接触。
印象中这位郎君极为爱笑,眉眼总弯弯的,似乎从未见他对别人黑过脸,对待他们这些护卫、下仆也十分和善。
但那会儿,他却第一次看见这位郎君漆黑着一张脸,目光幽深,毫无温度。
冷冽的瞳孔,像在看死人。
金刀护卫那时正好站在谢玉言的斜对面,匆匆一瞥,恰好见他看言帝的目光。
虽只是短暂的一瞬,但那一闪而过的阴冷却让他汗毛倒立,寒气冲顶。
护送着谢家四位郎君,金刀护卫暗暗瞥了眼谢玉言。
月色,灯火之中,谢玉言正拉着谢云曦的手臂左右摇晃着,脸上带着委屈,嘴里叽叽喳喳,似在撒娇,又似在抱怨什么。
侧耳细听了一耳,只听到几句“宴会膳食难吃”,“好饿”,“要吃夜宵”之类的,像极了他家幼弟任性挑食,或闹着吃点心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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