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 他还补了句:“反正我家先生就没想您能过这关, 随便热点水,放点面做个糊糊,反正吃不死人就行,实在不行,坏个肚子什么的,也没事。我虽无用,但治个肚子,熬些药汤还是可以的。”
“呃——”
这人真是无心的徒弟?还是说,这世上的徒弟都是这般坑自家先生的?
谢云曦自我反省了一番,想起这些年常被他气到七窍生烟的符老先生。
——嗯,果然徒弟都是“坑”,区别只是坑深坑浅。
谢云曦自认自己仅是小小一“浅坑”。
作为“浅坑”,他自是要好好同“深坑”多做些交流的。
“平凡兄,您莫不是和您家先生有什么仇什么怨?”
“哈?”
听到谢云曦的疑问,郝平凡很是不解地歪了歪脑袋,“没有啊,先生是平凡最敬重的人,怎么会有仇有怨呢?”
“最敬重?”
敬重到只要不死就顺便投喂,就算坏肚子也无所谓的地步!
这一言难尽的师徒情,果然令人心生敬佩。
谢云曦不禁感叹:“哎,大师果然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好人,好师傅,当真好胸襟。”
“嗯嗯嗯,我家先生可不就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嘛。”郝平凡一脸看知己的表情,连连点头附和。
然而这人附和着、附和着,一激动,嘴上便又没了把门。
“虽然先生这次有些黑心,明知您这样的文人不会做膳,却故意刁难出题,出了题还连夜藏了食材,收了碳木。
说是以防万一,其实照我看,他就是想多看您出糗,这样才好回过头来借题发挥,好好敲打你们谢家一番。”
这庞大的信息量,听得谢云曦都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
连夜藏食材——想想人都一把年纪了,还特意熬夜,说是为难他吧,但这般煞费苦心,劳心劳力的,回过头想想,这一把年纪的老人家也是实在是不容易。
不过,你这藏食材也就算了,可碳木都一根不剩——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
谢云曦心中吐槽不断,郝平凡却毫无所觉。
他只叹着:“哎,不过您也不要怪先生,实在是北齐这些年,特别是边境这几处城,百姓日子实在不好过,偏偏这北齐就你们谢家说话有用,他也是没办法,才这般算计您的……”
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堆,除了没说无心会如何谋算外,其他的信息基本被他“卖”了精光。
谢云曦看着卖师傅卖得格外实诚的青年,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原以为他家十二伯是个憨厚的,但见过这青年后,他才发现什么是真憨,什么是假憨。
当然,对于郝平凡所说的谢家因报复北蛮,而牵连北齐民生之事,他虽信,但却不好评价。
血刃仇敌,于家于血脉至亲,那是本能,亦是常理。
但于国于民——嗯,大概也许可能……有愧。
只是,作为一位心胸并不宽阔,眼见仅有自家那一方天地的“咸鱼”,谢云曦并没有那么多悲天悯人,忧国忧民的情怀。
听过,感叹过,转瞬便只道:“哎,平凡兄说的极是,您家先生确实不易。”
简直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这般不易,害他都不好意思继续套话了。
郝平凡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误以为谢云曦心中有沟壑,腹中有乾坤。
“没曾想我家先生这般刁难云曦君,您却毫不介怀,还这般理解先生的不易,实在太令人感动了,嘤嘤嘤——”
“呃——”
不是,没有,很介怀!
谢云曦看着“嘤嘤嘤”的糙汉子,只能生无可恋地叹道:“那什么,平凡兄,您误会了,实话实话,其实我还是很介怀的,但如今,天大地大,我哥的命最大,所以您懂的。”
“嗯嗯嗯!”郝平凡连连点头表述明白,可开口却是,“云曦兄,您放心,我懂的,您为了让我不要有负担,竟……您果然人美心善,好人呢!”
——得,感情还是没懂。
谢云曦一拍脑门,只能绝望低喃:“鸡同鸭讲,叽叽嘎嘎,人生艰难,没有食材,唉——”这令人绝望的人生啊。
听到食材二字,郝平凡却面露几分歉意。
他挠着后脑勺很是尴尬的说道:“那什么,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留,先生虽担心您做的东西不能入口,但又怕自己受饿。这不,还是留了一碗白面,半碗盐,两鸡蛋和三块老冰糖嘛。”
“……”感情是怕自己受饿,所以才留了这些。那这般说来,原来是打算一颗盐都不给他留的吗?
看着桌上那仅有的四样可食用的东西,谢云曦陷入久久沉默。
然而,神经粗大如郝平凡,却只顾东张西望,探看四周。
待确认并没有自家先生的踪影后,他放才掩唇低语,做贼似地说道:“云曦君若实在不会做,又不想太敷衍,便热了水把菜、面和鸡蛋都扔锅里煮煮熟,起锅时再放少许盐便好,或去了蛋壳,煮一碗鸡蛋甜汤。”
“只热一锅水,并不需要多少碳木。先生有交代,令我不得助您,只能劳云曦君去院外拔些干草,捡些干木。”
郝平凡很是热心地继续说道:“这虽算不得一席,但好歹有能吃的东西上食案,想来先生看您这般城心,到时候也能少为难您几番。”
——看来这一席午膳还是张“打折卷”呢。
只是它的“打折”力度具体多少,事后又会提多大的条件,却还得看他表现出的“诚意”到底值几分。
当然,这些也不过是谢云曦自己的一些猜测,事实到底如何,还得看后续如何发展。
但他这会儿其实还真没法看透无心到底做何谋算。
若这人最终的目的不是为了这一席午膳,也不是单纯的想为难考验他,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把条件提出来。
谢氏护短,世人皆知。
这会儿谢和弦生命垂危,以谢氏一族的做派,纵是再无理的要求,但凡能做到,谢氏也定会全力以赴。
所以这般弯弯绕绕,兜兜转转的,在谢云曦看来着实没什么必要。
可惜,“命”不由他。这会儿他也只能顺着对方的心思,先把这一席午膳给做好做全了。
作为一名有品位,有格调,有尊严的“吃货”,谢云曦绝不允许自己在吃食上有所敷衍。
再则,无心竟是要看他诚意,自然更应好好表现。说了一席便是一席,少一道都算不得一席。
按照时下一席膳食的要求,最低的标准便是一荤一蔬一汤一甜品,普通些亦需两荤两蔬一汤一甜品。
至于再往上,自然各处有各处的说法或规矩。当然,这会儿他就算有心,想往高了做也没什么用。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谢云曦再厉害,也不能一人一手凭空变出食材、炊具或调料。
这一碗白面、半罐盐、两颗鸡蛋、三块冰糖便是他此刻所有。
更要命的是,这荒野百里少有食材,就算有野菜之类可做食的,按照郝平凡透出的信息来看,估计就算有,也早被流民给挖了去。
反正自内城一路至百草居,他就没瞧见这荒野有一株能吃野菜,倒是烧火的干草挺多,拔些来生火想来是极好用的。
这般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回到最初的问题:如何用仅有的四样东西折腾出一席,哪怕是最低标准的一席午膳?
谢云曦摸着岌岌可危的发际线,只觉秃头指日可待。
第109章
俗话说的好, 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不,就在谢云曦扶额沉思之际, 这屋内的一处木梁正不偏不倚地映入他的视线。
木梁斑驳, 刻画岁月痕迹。
只定睛细瞧,那梁上亦可见成群结队,或星星点点的白蚁。
石屋仅有几根主梁, 按理说这些爱啃木头的家伙本不该在此。但偏偏这会儿却一群接一群的沿着木梁向上攀爬, 随后又一个接一个的没入梁上各处缝隙,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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