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一带都少有人知道的事, 何况是远在南齐的人。
君莫离对谢云曦下厨之事, 自是十分的诧异。
但,这不过是三观破碎的开始。
此时,桃花居的厨房。
君莫离被谢和弦拉着, 正坐在厨房门口的小板凳上, 挽着衣袖,摘洗蔬果食材。
君莫离瞧着好友,一边清洗藕节上的淤泥,一边还乐呵呵的哼着轻快的曲调,那本该用来弹琴的手,此刻却在水中起伏着,那动作瞧着,竟还挺熟练。
君莫离怀疑这桃花居内是否有什么八卦迷阵之类,能叫人出现幻觉。
不然,他这一向喜白衣,爱整洁的好友怎会如此这般——蹲坐厨门,附身洗淤泥。
当然,最重要的是——谁家上门做客的人,还负责来厨房打下手的?
谢年华暂且不说,这人本就是世家女郎中出了名的不走寻常路,但谢文清不是号称君子端放,最重礼仪的世家才子吗?
君莫离面无表情的回头,看了眼厨房内正在给鸡做“按摩”的谢文清——君子端方?
呵呵,他都快不认识这四个字了。
视线瞥到另一处,却瞧见谢云曦倒油下锅,一旁的谢年华自在一旁将备好的食材递上。
“呲啪——”一声,油烟四溢,热气蒸腾。
视线向上,自是炊烟袅袅,徐徐回旋。
烟雾朦胧,如梦似幻。
“这梦,还真是做的太荒唐。”谢家,世家之首,文坛楷模,万民所仰,此间汇聚,偏又是谢家最核心的精英。
洗菜,给鸡“按摩”,做帮厨,烹煮食物?
君莫离闭眼,深呼吸,“一切皆是幻觉,待我醒来……”
“阿离,别呆着,这葱给你。”
谢和弦唤着,顺手将一把葱塞到他手里,且还催促道,“赶紧洗,三郎还等着用呢。”
“梦”没醒,手上却还多了把连着根,沾着泥的大葱。
君莫离僵这脖颈,盯着葱,随即终是接受了此非幻觉,而是现实的事实。
他瞧着谢和弦,“阿弦,你……不觉哪里不对吗?”顿了顿,“我们是来做客的……吧?”
“没有哪里不对啊,桃花居向来如此。”谢和弦见好友一脸玄幻,自也能理解他此时受到的“冲击”。
“习惯了便好,我和文清哥他们其实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谢和弦回想起从前,自也是一感慨,“其实。偶尔这般放松,也是难得的一番趣味。”
说着,他亦抬头仰望起远处高山,“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没有虚与委蛇,没有尔虞我诈,只有这山野茅庐,炊烟袅袅,偶来得闲,琴箫悠然,闲书半卷,亦或是仗剑天涯,潇洒自在。”
谢和弦看向好友,优雅浅笑道:“阿离,这不正是你我所向往的生活嘛。”
君莫离一愣,又似有所觉的抬头——山野云深,红霞轻卷,鸟语阵阵,蝉鸣渐起,回首,亦是烟火缭绕,饭香怡人。
虽不见仗剑走人间的豪迈,却有一餐一食,家人相伴,同心协力的闲适,温情。
谢和弦见他沉思,并未出声打扰,世人都道南齐君莫离最是桀骜不驯,满身锋芒,但却未有人深究其中缘由。
南齐,临近边城,紧靠外域,并非安定富裕的定居之所。
南齐的诸多世家,大多是家业败落后无奈迁居过去的,君家三代之前还是十大世家之一,奈何子孙不堪,且还参与皇家争斗,从此元气大伤,为保血脉,这才迁入南齐。
此后数年,君家痛定思痛,发愤图强,到如今也算是恢复了不少元气——虽无鼎盛时的风光,但在南齐一带,也是极为强盛的存在。
只是,有过一次教训,君家对族内子弟却是十分严苛,乃至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
君莫离为君家嫡子,才华出众,若不是族内压力,天启才子榜上又何止前十。
不过,俗话说的好,是金子哪儿都能发光,虽因风评问题,只屈居才子第十位,但在天启八大怪才榜上却位居榜首。
如此出众,可偏偏他却只是君家的三郎。
按世家规矩,本该是长子继家主之位,但君家另有一派却又奉行“强者为尊”,但凡君家大郎——君展鹏能力出众些,哪怕不能比肩,至少能有一半,也不至于让君家出现族内权斗的局面。
几年前的君家,一派支持君展鹏,一派支持君莫离,另有浑水摸鱼,或做墙头的,当真是龙争虎斗,混乱不堪。
君莫离自小便看多了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对家主之位,对权利争斗自是极为厌恶。
这些年来,他放纵自我,行事极端,虽名声有损,却也平息了族内不少纷争——至少明面上和谐。
桀骜不驯君莫离——其实听来当真讽刺,能安分守己,踏踏实实的,谁又想满身的荆刺,伤了别人,亦伤自己。
谢和弦想起初见君莫离时的模样,自也是忍不住的心疼。
明珠蒙尘,一句可惜,又如何能道尽其中的不堪。
在未见到君莫离之前,谢和弦其实从未想过世间竟会有君家这般内斗到骨肉相残,血亲相斗的氏族。
南齐谢家作为旁系,迁至南齐并非流放或衰败,更无家族内斗,而是谢氏一族枝叶庞大,除嫡系一脉居于琅琊外,其他能力强盛的旁系大多会派去别处,或守业或开拓。
谢家百年,以琅琊为中心,辐射天下,占据资源,囊括人才。
谢氏之所以能长盛久安,最根本却还是族人间齐心协力,守望相助。
谢和弦生于此,长于此,自也曾天真的以为这世上所有家族、亲人都是这般和谐友爱的。
直到那一天,他意外救下一身血色的君莫离,这才知,血脉亲人之间竟也会如此狠绝。
明明是最亲的亲人。
谢和弦第一次感受到了权利斗争的恐怖,同时也无比庆幸自己投身的谢家,而不是君家这样的家族。
当然,谢家亲人之间,自也有争吵,打闹,互相“算计”的时候。
比如,此刻厨房里的三位。
谢云曦接过谢年华递来盘子一瞧,当即嫌弃道:“二姐,你切的是什么菜,跟你说了,要大小厚度一样才好看。”
“哎呀,反正就是吃进肚子里的,那么讲究干什么。”
“就是吃的才要讲究,你学学大哥,仔细点不行嘛?”
“那你有本事别倒进锅,这么嫌弃,最后还不是用了,切。”
“我这是不想浪费……”
“你就是矫情的,还大小厚度一样……”
谢文清听着两人做个菜都能吵个没完,实在很是无语,“唉,你们俩安分点,好歹有客人在,给咱谢家留点面子。”
哈?
谢云曦和谢年华相视一眼——大哥是在搞笑吗?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了眼门口洗菜的两人,又看了看正在给鸡塞香料的长兄。
谢云曦撇嘴,“都同流合污了,哪还有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同流合污这词是这么用的?
谢年华却很是赞同的点头附和,“就是,虽然君莫离挺讨厌,但竟是和弦哥的至交好友,那也就是自家人,有什么好见外的,反正大哥你鸡屁股都塞了,真说面子里子的,多没意思。”
谢文清一顿,默默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上的鸡,又侧目瞧了瞧厨门外的君莫离——呃,他现在把鸡扔了,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还来得及吗?
扔是不能扔的,毕竟荷叶鸡如此美味的佳肴,且还是他辛苦腌制按摩的鸡肉。
谢文清不觉加了手上的动作,懒的再管谢云曦和谢年华之间时不时的斗嘴吵闹,只待整鸡一包,上锅蒸煮,他才又亡羊补牢的端起姿态来——两手负背,腰板挺直,平视前方……的看火。
门外,君莫离回过神,瞧了眼厨房内你来他往,颇为热闹的三人,感慨之余,自也生出些羡慕来。
不过,他向来不是多愁善感之人,没一会,便收了视线,回头看着好友,“你还奇怪,这路走的为何如此巧,如今看来,是你故意往琅琊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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