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这对兄弟的背影,郅玄心中疑惑,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专门叫住他就为了说一声谢?
郅玄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色,很正常,既没打雷也没下雨,没有任何异象发生。
既然不是老天的问题,那就只能是密武不正常。这些氏族行事实在让人看不透,今后要更加小心才是。
带有氏族图腾的牛车上,密武闭目养神,密纪开口问道:“大兄方才何意?”
密武仍是闭着双眼,对密纪的话置若罔闻。
“大兄!”
“别嚷,我听得见。”密武叹息一声,睁开眼,答非所问道,“公子玄之魄力心智远迈常人,可惜没有密氏血脉。”
“大兄?”密纪张大嘴巴,满脸不可置信。
“惋惜罢了,不必如此。”密武笑道。
今日郅玄的表现让他惊艳,但也仅止于此。
密氏要扶持公子康,同公子玄天然为敌。自郅玄逃过死劫,从昏迷中醒来,双方已是不死不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一点郅玄清楚,密武也同样明白。
第二十八章
涉及到家族利益,氏族的办事效率会变得极高。
朝会第五天,各家支援的甲士名单就送到郅玄府上,包括甲士出身,是否有氏,家中人口几何,现居在何处,以及是否曾上战场,在战场杀敌多少均有详细记载。
记载千名甲士资料的竹简堆成几座小山,单是翻阅一遍就要花费不少力气。偏偏调拨的下大夫尚未到位,郅玄又没有属官,一切只能亲力亲为。
等他将所有竹简翻阅一遍,最深的感受是手疼、胳膊疼、肩膀疼,腿也因为久坐酸麻不已,起身必须撑着桌案,否则别说走路,站都站不稳。
氏族都习惯正坐,郅玄在自己家中,不至于时时刻刻维持礼仪,也架不住长时间伏案,腿麻自然不可避免。
看完最后一卷竹简,郅玄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以来,他做梦都在翻竹简,看到竹简就会反射性手腕疼,真不是一般的难受。
事情还不算完。
继甲士之后,各家支援的物资也陆续送到,主要是粮食、皮甲和武器。郅玄府内装不下,暂时放到粟虎提供的仓库,包括集结的甲士,也由粟虎和范绪帮忙安排,在城外搭建临时营盘,方便清点人数验明身份。
部分甲士需要从氏族封地赶来,沿途遇到大雨天气,难免耽搁时日。
郅玄了解情况,决定将出发日期延后,等到人员全部齐整,再启程前往封地。
为此,他正式给西原侯呈上文书,解释内中缘由。有六卿帮忙说项,纵然西原侯不满,也不能马上将他踢出西都城。
“召集匠人,尽快做出大车。多搜集麻布草席,贵一些也没关系。”
郅玄去仓库核对过物资数量,认为现有的粮车不合用,召来府令,准备赶制更大的车辆,以便于运送粮食。
“诺!”
府令仔细听取郅玄的要求,心中有了底,拿着郅玄交给他的兽皮,迅速下去安排。
因之前大批量打造金饰和铜炉,府令手下有近百名匠人。其中少部分来自封地,更多则是城内的庶人。
这些匠人手艺有高有低,但无一例外都是多面手,能打造金饰,能铸造铜器,能雕刻玉石,同样能做木匠活。
按照常理,金匠、石匠和木匠该各有分工,专精于一项。府令召集的匠人却打破了郅玄的常识。
对于郅玄的疑问,府令反倒更是不解,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既为匠人,理当如此。”
按照府令的话,若是匠人不多学一些手艺,如何养活家人?就像是甲士,只会弓箭不会刀剑,不是开玩笑吗?
“好吧。”
郅玄被府令说服了。
总体而言,匠人能力越高对他好处越大。等到了封地,着手改造农具时,这些匠人会有大用。
在府令的安排下,郅玄要求的大车很快做好。
车身比现有的粮车大出一倍,车板用坚硬的木料打造,车轴和车轮额外加固,承载力达到原有粮车的两三倍。
车身两侧有可拆卸的护栏,车前有专门打造的横栏和木杠,方便马牛牵引。
大车剩下的材料,匠人们没有浪费,挑选能用的,抓紧制造出一批独轮车。
这些独轮车是郅玄偶然提到,府令记在心里,转述给匠人,当天就得到成品。
“无需牲畜,一人可用,善,大善!”
比起需要牛马牵引的大车,府令显然更喜欢独轮车。一人就能推动,使用起来极其方便,分发到奴隶手中,简直不要太妙!
看着府令面带喜色,听他滔滔不绝讲述该如何用先进的工具最大程度压榨劳苦大众,郅玄不忍直视。
更让他不忍直视的是,被压榨的对象竟然很高兴!
在试用过独轮车之后,役夫和奴隶纷纷表示:好东西,既省力又能多运粮,真是好东西!
甚者,在知道独轮车是公子玄提出后,大家竟然齐声称赞:公子玄仁爱,当真是个大好人!
“公子仁善!”府令与有荣焉。
郅玄不说话,脸疼。
虽说是腐朽封建的奴隶主,也不能这样欺压善良的劳苦大众。
左思右想,觉得实在过意不去,郅玄下令多给役夫和奴隶添加饭食。等到了封地,再给役夫一些粮食和麻布。如果役夫愿意开荒,直接免除三年赋税,之后五年只交半赋。奴隶暂时没有这样的优待。
世情如此,郅玄不想区别对待也不行。他只能在制度范围内,尽量让奴隶吃饱,过得好一些。
万万没料到,此举又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
在郅玄的命令被有效执行,役夫和奴隶敞开肚皮吃得眉开眼笑时,消息不胫而走,城内庶人皆知公子玄仁善怜下,不只命人打造能省力的工具,还给大家能吃撑的粟饭。
消息越传越广,庶人们半信半疑,事情果真那么好?
为证实传言,几人结伴,专门赶在饭点过来打探消息。
彼时,仓库内的物资已经搬走大部分,役夫和奴隶将工具和绳子放到一起,各自拿着木碗排成长队。
很快有公子府的侍人拉来大车,从车上搬下一只只散发着热气的大木桶。
木桶放在铺好的席子上,发出咚咚声响。
侍人顾不得擦汗,从车上抄起手臂长的木勺,垫着布掀开盖子,登时,香喷喷的粟饭和热汤映入众人眼帘。
咕咚!
打探的庶人闻到香味,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再看身边,同来的几人也和他一样,盯着粟饭和热汤眼睛都不眨一下。
侍人发现他们,并未上前驱赶,而是用力敲几下勺子,让役夫和奴隶排队。
按照惯例,每人一碗冒尖的粟饭,不够可以再盛。另外,役夫有一勺飘着油花的肉汤,运气好的话还能吃到香喷喷的油渣。奴隶则是野菜汤,添了少许荤油,一样的香味扑鼻。
干活的奴隶常年生活在西都城,待遇已经比其他奴隶好上许多,却也很少能吃上饱饭,何况是加了荤油的热汤。
他们之中九成以上都是被送给郅玄后,才知道吃饱饭是种什么滋味。
郅玄十分清楚,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不想亏心,并没想到更多。然而,役夫和奴隶都视为恩情,吃饱了饭,干活更加卖力。
役夫不提,奴隶迸发出这种热情实在是极其罕见。
归根结底,不过是一顿饱饭。
然而就是这样一顿饱饭,迄今为止,也只有郅玄愿意给。
役夫和奴隶吃饭的速度很快,放下饭碗,也不打算休息,继续抓紧干活,根本不需要侍人催促。
“公子有令,膳后可歇半个时辰。”侍人一边将木桶搬回到车上,一边说道。
根本没人理他。
役夫和奴隶埋头干活,两袋粮食轻松扛起来,迈开大步,像是憋着劲在比谁的速度更快、
侍人早有经验,知道说了也没用,留下两个人看守仓库,余者推车离开。
目睹整个过程,观望的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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