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么大忙啦……我只是担心你而已。”周濛笑得眉眼弯弯,“这是我应该做的哦。”
凌存抬眼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少年,有些心情复杂。
周濛不会对糟糕的往事表现出尴尬这一点,让他摆脱了不得不直面尴尬的局面。
可他心中的疙瘩并不会因此消退。
反倒因为这种欲盖弥彰的表现,凌存感觉更加不自在了。
来的路上遇见的事情,也算不上什么小事,只是他下意识地不太想和周濛说。
今天出门前,凌存收到了一条来自霍律师的短信。
他发烧倒在雨里墓园的那天,是霍律师和温演一起把他送回家的。
霍律师临走之前,把一个文件夹落在了他家里。
因为不是什么很重要的文件,所以过去了一周多,都没发现它丢了。
直到昨天晚上,他想起要给上个案子写总结,需要用到文件夹里部分文件的内容,才发觉它已经丢失。
怕半夜致电打扰凌存休息,所以到了早上上班的时间点,才打来了电话。
「抱歉,今天明明是你的休息日,还要打扰你……」
霍劲羽的声音被电波压得沙沙的。
「送个文件而已,小事。」凌存道,「况且,上次的事,我还没和霍律师你道谢。」
「举手之劳罢了。身体好点了吗?」
「已经没事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就在凌存以为是霍劲羽忘记挂断电话的时候,对方再次开口了。
「小存,你要好好的。我这边有个客户的电话打进来,先挂了,路上注意安全。冰箱里有苦瓜牛奶和甜品,你走的时候拿一些吧,不用客气。」
「好。」
「你现在……都不叫我霍哥了。」
霍劲羽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落寞,但很快恢复了正常的语调。
「……不,没什么。就这样,我挂了。」
电话里传来一阵急促的忙音。
凌存盯着手里显示「已挂断」字样的手机屏幕,心中泛起一阵无名的波澜。
送文件的过程很顺利。
霍劲羽的事务所在大厦十七楼,凌存拿着他寄存在守卫处的磁卡,顺利地搭乘电梯上去。
文件是由霍劲羽的助手华女士接手的。
她将冰箱里的食物打包,连带着一支价格不菲的精装钢笔,一同递到了凌存的手中。
「这是霍律师委托我交给你的谢礼。」
……明明应该送礼的人是他才对吧。
凌存如是想道。
「钢笔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只是个小忙而已。」
凌存把钢笔退了回去,拎起蛋糕和苦瓜牛奶,便转身离去。
华女士没有强求,只是目送着他离开。
然而,凌存走到方才搭乘电梯的走道,却发现电子屏上显示【故障维修中,请勿使用】。
明明上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为什么忽然坏掉了?
凌存的心里陡然而生一阵不妙的预感。
他连忙走楼梯下楼,匆忙跑去一楼的走道,立刻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几个维修工正拿着喷壶和抹布清理着电梯内大片的、淋漓的血液。
玻璃门外,隐隐传来救护车呼啸离开的尖锐响声。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路过的上班族解答了他的疑惑:「你不知道吗?十三楼住着的老男人,好像以前是做电影明星的?反正现在彻底过气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偏不听人劝,死活要养比特犬作为宠物。」
比特犬,是一种以斗争为目的繁殖培育出来的凶猛犬种。
在激烈的战斗中,它分泌睾/丸激素的速度比其他的犬种都要快——这意味着,它会表现得更加「不畏疼痛」「骁勇」「漠视死亡」……
以及,「难以摆脱」和「胡搅难缠」。
上班族像是在谈及一件有意思的谈资,对着身为陌生人的凌存喋喋不休:「他今天早上带着那条比特犬出门遛弯。平时大家都躲着他走,倒也没起什么争端。但今天,不知道怎么搞的,那只狗在坐电梯的时候,忽然开始撕咬它的主人——」
上班族露出了一个不知该如何形容的、亢奋又阴恻恻的笑。
「你知道的,那种特化养殖用来争斗的狗,智商都很低下。又是进入了亢奋攻击状态就很难冷静下来的类型,所以那个男人就彻底遭殃了。据说腿都被咬断了,血飞溅到电梯的天花板上——好瘆人的!」
上班族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表情一变,立刻抛下凌存,急匆匆地朝着消防通道里的楼梯跑去。
凌存回过头,看向空荡荡却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的电梯,心里油然而生一阵恐惧。
自以为能够驯养烈犬的自大男人。
装满玻璃的冷色调电梯箱体。
行色匆匆、表情各异的上班族们。
这一切的一切,都构成了一幅足够冰冷的、如同无间地狱一般的绘图。
那个男人被自以为驯养忠诚的比特犬压倒在地上疯狂撕咬的时候,看着电梯墙壁里反射出的、自己狼狈惊慌的面容时,到底在想什么呢?
虽然他和那素未谋面的男人并未有什么相同之处,凌存却依旧感受到从自己的脑海深处不断涌现的强烈共感。
——好像他自己即将被恶犬撕咬一般。
“凌存?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脸色很差诶……”
周濛担忧地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凌存的额头,却被对方有些粗鲁地按下。
“我没事——”
凌存本想继续和周濛说救援队的事,话语却忽然凝结住了。
他的视线如同钉子一般,钉在了街道的对面。
周濛面色无常地收回手,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对面张贴着「命运」字样招牌的餐厅里,温演和梅可萱相谈甚欢。梅可萱拉着温演的手,脸上洋溢着堪称幸福的笑容。
第41章 录像带
凌存问过温演梅可萱和他的关系。
对方坦诚地告诉他,女朋友的身份只是个谎言。
可即便如此,现在看见温演在他人面前能够展露轻松的神情,而在自己面前却总是表现得小心翼翼、神经紧绷,凌存还是感到不快。
说到底,他从来没看到温演在自己面前展露过松弛的笑意。
……一次都没有。
他有那么吓人吗?
周濛看着他下意识绷紧的手,轻声道:“那个女生是二中的梅可萱,温演和她的关系一直很好。上一次我出门,正好碰见他们一起逛街去漫展,还和他们打了招呼。今天正巧,又看见他们了。他们……还真是形影不离。”
凌存瞥了周濛一眼,保持沉默。
周濛立刻意识到如果就着温演的话题再说下去,会招致凌存的不快,立刻打住,安静地吃起了食物。
凌存不再看向窗外,仿佛街道另一侧的餐厅里的那两人并不存在一般。
他斜斜地靠在餐厅的座椅上,修长白皙的手一下一下滑动着手机的页面。
待到这餐进行到末梢的时候,凌存才对着慢条斯理地擦干净嘴角碎屑的周濛,问出了自己酝酿已久的问题。
“之前修学旅行的时候,你和我说的那件事是真的么?王文乐真的要搬回来?”
王文乐,就是凌存初中时在排球队担任原二传的、有着一颗尖尖虎牙、总是针对他的那个前辈。
“是的,就在一个月前,他的户籍又迁回了我们这儿。但他父母的并没有转回,还是留在别的城市。”
周濛认真回答道。
“……他回来做什么?”凌存如鲠在喉,“他比我们大两届,正常情况下,他应该在读大二。在上学期间忽然回来,未免太突然了吧。”
周濛闻言,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你不知道吗?他在异地读到高二,就因为校园暴力事件被退学了。早就成为无业游民,是靠打零工维持生计的。”
“哈?”
周濛看着凌存脸上一片空白的样子,感到更加奇怪了:“把那群霸凌你的人关在仓库里的事情,不是你做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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