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他近乎恐惧地泄露出了一个暧昧的鼻音。
“别自作多情了,我才没有想依赖你。”
*
凌存讨厌温演。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这样。
并非因为对方做出了什么惹人讨厌的行为,而更多是一种来自本能的抗拒。
温演并不聒噪,更多的时间在沉默。别的孩子偶尔会说出刺痛凌存自尊的话语,诸如「死掉的父亲」「精神病的母亲」和「始料未及的失败」……但温演习惯性地迟钝和笨拙,因而失去了伤害凌存的机会。
但是,他的眼神总是很奇怪。
一开始,凌存在仔细观察了温演之后得出了「是因为眼睛颜色太黑了,所以看起来才无神呆滞」的结论。
但很快,这个结论就被修正为「那家伙就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甚至对活着都没兴趣,所以才两眼漆黑的」。
……一般人在差点被车子剐蹭到的时候,至少会表现出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吧?
但是在凌存惊魂未定地把他一把拉回人行横道的时候,对方的表情平淡如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这样的瞬间还发生在过钓鱼、山中冒险和在家里打游戏的时候。
「怎么会有你这样因为好奇就去咬电脑电线的人啊……」
凌存捏着手中满是齿痕的电脑充电线,感觉太阳穴附近的青筋一阵一阵地抽动着。
他还以为只有狗和Alpha才喜欢咬东西呢。
「只是想做,所以就做了。」
低频眨动着眼睛的小孩子温演,那双漩涡一般的黑眼睛里倒映着凌存的面容,嘴角空洞地笑着,却全无笑意。
……又来了,那种很像外星人的表情。
凌存强忍着浑身泛起的、不适的鸡皮疙瘩,一把按住了温演的头,揉了揉。
「以后不要做这种事情了啊!很危险的!一不留神就会被电死喔。」
温演是缺乏安全意识的、把自身的安危都放置在无所谓的位子上的人。
……他最讨厌的类型。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性命都漠视,眼中只会空无一物,什么都装不下。
这样的人不是人类,是内心空洞的怪物。
「好哦。」
小怪物笑得眉眼弯弯,静静地注视着他。
仿佛他的世界里只有凌存一个人的存在似的。
某一天,集群里一个和凌存关系不错的孩子无故缺席了游戏。
凌存询问了好几个和那孩子关系好的人,却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
出于一种微妙的直觉,凌存感知到了潜在的危险。
就在这时,温演忽然说:「我看到他去哪里了。那个守林人给了他糖,把他带走了……大概。」
「大概?」
「因为,那个叔叔人挺好的吧。之前也会给我们好吃的。」一个孩子插嘴道,「真讨厌——阿森吃独食。我也想吃好吃的……」
凌存沉默着。
他还是很担心。
就算人再怎么好……对他们而言,守林人在严格意义上,也是陌生人吧。
「我们去看看吧,悄悄地。」
孩子们兴致勃勃地上山,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们恐惧到血液倒流。
隐秘的隔栏后,那个平日里温柔如风的守林人叔叔,正面目狰狞地撕扯那孩子的衣衫。
孩子凄厉的喊叫声融化在山林里,如同鬼魂一般幽幽地飘荡了出来。
凌存吓得面色煞白,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语言功能:「你们快下山去报警,这边就、就交给我好了……」
他必须肩负起老大的责任来。
决不能任人欺负他的小弟!
话虽如此,他能够做到什么呢?对方可是完完全全的成年人啊!
如此狰狞可怖的面目——撕去了温和的皮囊,人的内里和野兽并没有什么区别。
跟班的孩子们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童真并不是愚蠢,谁都深刻地意识到现在的这里是危险至极的地方。
所以他们作鸟兽散,心里想着一定要下山去报警,行动上却把逞强的老大一个人丢在了这里。
甚至没有孩子说:老大你也和我们一起跑吧!太可怕了你没有必要去啊!
时至今日,凌存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那时的风声和树叶震颤的声音依旧历历在耳。
——那些孩子究竟是过分信任他,还是顺水推舟地把他推出去面对险境好让自己脱身呢?
想不明白。
「小心,那个男人很危险,他手里有刀。」
忽然,身旁传来了一个平静的声音。声音不大,却吓得凌存激起了一身的汗毛。
温演看着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小存,你想怎么做呢?那个孩子,好像坚持不了多久了。」
反抗声和呼救声正如同熄灭的火苗一般衰弱。
「咚咚——」
凌存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他克制不住地咽了咽口水。
第15章 林中噩梦(4k海星加更)
「有什么是我可以为你做的吗?」
见他不吱声,温演再次出声询问道。
关切的表情、温和到毫无攻击性的话语——然而此刻,却如同针扎一般刺激着凌存的自尊心。
那种不合时宜地觉得对方或许并不是人类,而是什么不通人性的怪物的思想,像是被浇了水的藤蔓一般,在凌存的脑子里疯狂生长。
「没有!」他像是在害怕某种可能般厉声否决,「我才没有想依赖你做什么呢!」
温演的脸上,难得露出些许不知所措的神情——为凌存此刻意义不明的突然爆发。
他眨动着湿漉漉的眼睛,里面盛满了不知道为何激怒了凌存而流露出的小心翼翼。
「我是说,」凌存错开视线,语气一下子放缓,「你待在这里别动,等我回来。我会保护阿森,也会保护你的。别怕。」
「好。」
温演像是被抽掉了发条而停止动作的木偶那般乖乖地听从他的命令,立刻席地而坐。
凌存半猫着身躯起身出发,临走前用力揉了一把温演软蓬蓬的头发。
越靠近林中小屋,传入凌存耳中凄厉的叫喊声就越大。那声音锐利如指甲刮蹭黑板,在他的心上一阵一阵地激起不适的尘卷儿。
凌存知道,贸然进入小屋只会全军覆没。想要安全地带着阿森撤离,只能出其不备。
他轻手轻脚地绕着小屋走了一圈儿,发觉木屋的后角有一个可供孩童身量的人钻过的空缝。
刚刚隔着窗户看见的阿森所在的位置,似乎离这里并不远。
凌存紧张地咬着指甲,思考要怎样才能在陈靖的眼皮子底下完成自己的目标。
期间,凄厉的叫喊声依旧在继续。到达了某个节点的时候,突兀地戛然而止。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突发情况的凌存,赶紧扒着窗沿偷偷查看屋内的情况,却发现阿森已然全身赤裸。
阿森此刻连哀嚎都无法发出的缘由是——他的口鼻被守林人陈靖那双粗糙又宽大的手彻底盖住了。
绝望的羔羊睁大将将涣散的眼瞳,被咸湿的汗液浸湿的脸涨得通红。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的手,正在朝着脆弱的器官伸去。
看到这恐怖的、血淋淋的吞食场景,年仅12岁的凌存,脑海里一片空白。
——阿森会死吗?
那个瞬间,这个问题如同弹屏的错误数据一样,赤裸裸地呈现在他的面前。
——如果他什么都不做,阿森会死吗?
无论是肉身的死亡,还是社会性意义上的死亡,似乎都沉重到不是一个小孩子能够承担得起的程度。
他必须得做些什么才行!
然而,在目睹羔羊被恶狼撕扯的时刻,他的呼吸和身体行动一并停止了。耳朵里泛着潮水般的鸣声,心跳的频率也快超越极限。
咚咚——咚咚——
脉搏跳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人在极度恐慌的状态下,是没法做出有效决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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