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江也迎着海风回头望向N市的方向,船已经启动了,只是他却不再流泪了。
那张小小的面孔上的神情看起来无比的严肃,与其说那是一种愤怒的神情,不如说是一种痛苦的绝望。
身体检查?他知道了吗?
电话那头,谢朗几乎是屏息听着黎江也的每一个字,可他已经来不及思索了。
男孩的声音好像忽然变得遥远了一些,语调第一次变得这样疏离:“但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就只有最后这一句——谢朗,我这次不会原谅你了,你听见了吗?”
“嘟、嘟——”
这一次,是黎江也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而谢朗仍然站在落地窗前握着电话。
“听见了。”
他对着忙音轻轻地道。
在湛江小区的家中,黎家明已经被送走了,黎江也离开了,这里的一切空荡荡的。
黄昏过后,就是即将进入夜晚的灰暗时刻。
谢朗拿起食袋走到阳台上,把里面剩下的鸟食全部一股脑都倒在了外面的木托盘上。
他看着天空中一圈圈地盘旋着、因为忌惮着他所以没有降落的那些不知名的小鸟们,茫然地想:不知道下一次再喂它们是什么时候了。
……
“谢总,我们……”
在崎岖的盘山道上,开车的李秘书神经很紧绷,时不时就忍不住抬头去从车子上方的镜子去观察谢朗的表情。
“谢珏现在出城了吗?”
谢朗一抬头时就和李秘书在镜子里对视了。
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淡淡地询问道。
“按照之前张秘书安排的,我们给他的人故意漏了一些似是而非的假消息,他现在带着两个人往南边追去了,现在这会儿应该是刚上高速。”
“嗯。”谢朗点了点头,又问:“我母亲那边呢?”
“谢夫人今天一直都待在家,谢家祖宅我们的人在盯着,没有任何异常的动静,就是平常那样,管家和两个保镖守着,安保监控的摄像头也都开着。”
“好。”谢朗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他低下头挽起袖口看着那一片已经渐渐红肿起来的皮疹,看起来很吓人。
很奇怪,明明吃了药,可却没有好转的迹象,之前医生叮嘱过他,如果荨麻疹发作的很严重,药物都无法缓解的话,一定要及时就医。
但对于此刻的他来说,这甚至是最不需要关心的事。
他重新把袖口放了下去,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喂?母亲,是我。”
“嗯,工作上有点事耽误了,我得晚一点才能回去。”谢朗的语气平常到像是在和家人寒暄:“不用给我留晚餐了,我吃过了,那我们等下见面再说。”
而李秘书开车的手却微乎其微地颤抖了一下,不知为什么,明明是闷热的夏天,他却感到身体有些发冷。
他一直等到谢朗挂了电话,才战战兢兢地开口:“谢总,我能不能问一下,就是我们……我们这些动作,怎么看起来像是要对付谢家的样子?但、但……”
“李秘书——”
谢朗一双漆黑的眼睛透过狭窄的车前镜看过来,他的五官深邃,因为神情严肃而看起来像磐石一样坚硬,没有半点舒展的纹路。
这让李秘书不由更加感觉紧张:“我的意思是……”
他正想要解释的时候,谢朗却只是抬起下巴对着窗外示意了一下 :“到地方了,你该停车了。”
“哎、哎,好的。”
李秘书这才满头冒汗地想起来,把车缓缓停到了一个废弃的园区的大门外,这里其实是在半山腰,如果再沿着盘山道往上面开几分钟,就会抵达谢家大宅。
他跟着谢朗下车之后才看到,这时这个平时根本没人来的园区外,竟然之前就已经停好了一辆吉普车。
谢朗显然是早就安排好了这辆车,走过去之后就直接先打开后备箱查看了一眼。
李秘书虽然知道谢朗没让他看,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心,谢朗身材高大,因此他不得不踮起脚,才从谢朗的肩膀上方看过去,但因为入夜了,光线过于黯淡,因此也只隐隐约约看见后备箱里好像有几个密封的金属罐。
“谢……”
李秘书站到了谢朗身侧,他刚想开口询问,转头看向谢朗时声音就已经凝滞了——
大多数时候,李秘书其实也自知他并不是一个感知十分敏锐的人,可在这一秒,他并不需要多么敏锐,就能意识到某种危险正在袭来。
“好了,”
谢朗干脆地把后备箱的盖子砰地盖上,他靠在后备箱车盖上说:“接下来这里没什么需要你做的,你只需要盯住谢珏那边的消息就好,回去吧——”
“谢总,你……”
李秘书却依旧站在原地:“你要做什么?”
“李秘书,”谢朗看着他,慢慢地道:“如果现在是张秘书的,他不会多嘴。”
“可我不是张哥啊。”李秘书急得一拍大腿,哭丧着脸道:“谢总,你明知道张哥比我有用多了,怎么现在这种时候偏偏不叫张哥跟着你啊。”
他这是真心话。
做第二秘书对他来说不是件郁闷的事,恰恰相反,跟着张秘书、凡事有张秘书把关,他才觉得安心。
就像现在,在这个六神无主的时刻,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张哥在的话该怎么办。
“张喆他……”
谢朗的思绪走神了一秒,或许是因为他想到了张秘书,就想到了此时和张秘书安全地待在一起的人。
张秘书有更重要的事。
“我要做的事,你不知道比较好。”
谢朗终于回答了。
他狭长深邃的眼睛平静地看着李秘书,可在古井一般沉寂的眼底,却蕴含着一种可怕的疯狂。
纯净的黑色在这一刻竟然是一种是骇人的色彩。
“我……”李秘书脑子已经懵了,他伫立在那,不知道是该后退还是该再开口说话。
“回去吧。”谢朗再次重复了一遍,他的语气甚至没有变化,可李秘书从中察觉到了某种不容置疑的气息。
“谢总,那你有事再联系我。”
李秘书先退后了两步,才转过身往自己车的方向走去,就在他要开车门的时候,背后突然遥遥地传来了谢朗的声音。
“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有一秒李秘书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转过头去,只见谢朗还是在原地靠在后备箱上看着他。
“你是我老板。”
李秘书想了半天,最终只能茫然地道:“我不了解你,谢总。”
他依稀看到谢朗对他点了点头,没有再开口。
那一刻他脑中忽然闪过奇怪的场景,觉得谢朗像是站在黑暗的沼泽地里,被无声无息地缠住了双脚。
……
谢朗就这样一直靠在后备箱上,直到李秘书的车渐渐驶下盘山道。
天彻底黑了下来,他的身影隐没其中,像是被夜色一口吞噬。
其实黄昏的时候,有好长的一段时间他都没办法这样平静地想一些事,也因此没办法和黎江也解释他想要做的事。
其实一个母亲,或者一个怪物,他或许都可以对付。
但一个成为怪物的母亲呢?
归根结底,他想他没办法应付和摆脱的,是自己痛苦的内心——
那些怨恨。
那些憎恶和对自己的厌弃。
那些想起黎江也被打断了腿时双手冰凉的无助。
而无助变成愤怒,无处可泄的愤怒。
不只是愤怒。
还有杀意。
他想起黎江也喝醉了的时候对他说:你有时候……失去理智的时候、疯掉的时候,我就会觉得,你是真的完全不在乎的,哪怕毁掉自己也在所不惜。
想起男孩捧着他的脸,醉得眼神迷蒙,可却仍然宣布:“我就是你的天使,朗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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