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秘书跟了谢朗这么多年,很少会有这么怪异的感觉,可他的直觉告诉他——
此时此刻,谢朗正在坠入一团极为危险的黑暗之中。
“谢……”
“明天你最后办完这件事,就直接去码头。”谢朗忽然打断了他,他停顿了一下,身子微微前倾:“把李秘书换回来吧。”
“什么?”
张秘书一下子怔住了。
敏锐如他,已经彻彻底底地感觉到了不妙。
“张喆,”谢朗没有给张秘书开口的机会,可他说到这儿,似乎自己却有些走神了起来,过了半天才道:“得在S市找个好点的骨科大夫啊。”
他这句话,说得那么的轻,轻得像是在喃喃自语。
“好了,你去吧。”
谢朗摇了摇头,这一次,他终于用那个黎江也留下来的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然后闭上眼睛,深深地、慢慢地吸了一口。
……
“张秘书,朗哥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来啊?”
黎江也是坐在轮椅上被张秘书从车上推下来的,谢朗的人当然安排得很周到,他一路上都没有什么颠簸和不适。
N市的北码头一半是专门走货轮的,平时他都没怎么来过,这会儿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巨大的货轮在海里排开的样子,不由有些好奇地四处张望着。
“马上、马上就来。”
张秘书回答得很快,他把黎江也的轮椅慢慢推上了甲板,马上又接道:“小黎先生,咱们上的船看起来也是货轮,但其实船舱里面是布置得很舒服的,你放心。”
“麻烦你啦。”
黎江也在甲板上望向大海的方向。
黄昏在海浪声之中降临,快到开船的时候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黎江也又低头看了看手机,忍不住又转头:“朗哥他……诶?王阿姨?”
他又些惊讶,因为看到了王阿姨一身黑衣站在甲板的另一个角落发着呆。
对方因为和他离得很远,所以没有听到他在海风之中的声音。
倒是张秘书开口含含糊糊地解释道:“之前这位也去找了谢总,应该也是感到在N市不安全,所以要一起安排离开。”
“……这样。”
黎江也忽然皱了皱眉,他的心绪忽然有一些混乱,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正在侵袭,可他却一时之间有些想不明白。
他来了、王阿姨也来了,该来的人都来了,为什么谢朗还不来呢?
只听一声巨大的汽笛轰鸣从船身上响起,震得甲板都好像在微微发颤,令人越发感到惴惴不安。
黎江也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忍不住开始回想起昨晚谢朗和他说的话,每一句、每一个字,一遍遍地筛过去。
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就在这时,只听好几声熟悉的“嗷呜”声从背后响起,黎江也匆匆转过头,只见是被松开了狗绳的黎家明刚被带上了甲板,这会儿正欢快地扑向了他——
谢朗连黎家明都记得叫人带来了。
黎江也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在那一瞬间,他又想起了谢朗昨天说的话:等你到了S市,我就能放下心来了。
等你到了S市。
“张……”
黎江也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站在一旁的张秘书,他也是到了这时才意识到,张秘书的脸色也苍白得惊人。
他当然知道,到了这会儿,实在是已经不必问张秘书了。
黎江也直接掏出手机拨了谢朗的电话。
“嘟、嘟、嘟。”
连着响了好几声之后,那边终于还是接通了。
“……”
电话中,传来谢朗低沉平稳的呼吸声。
他们谁都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像是陷入了一场共同的等待中。
黎江也面前是他此生从未见过的盛景——
只见橙红色的云朵火烧火燎,一片一片如同烈火坠落在海面上,要在这个黄昏把汪洋大海也燃尽。
“朗哥,”
黎江也紧紧地握着手机,指甲都隐隐泛了白:“你不会来了,对不对?”
第92章 《坠入黑暗》
电话那头是漫长的沉默。
漫长到有一瞬间黎江也甚至以为那边都已经挂断了电话,谢朗才终于慢慢地开口了:“是的。”
黎江也的大脑一片空白,哑然道:“为什么?”
他的喉咙干涩,甚至要停顿好几秒才勉强让自己保持着一丝理智,他执著地继续追问道:“我当然知道你一定有苦衷的。但是无论什么事,难道就不能先和我说明白吗?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把我骗过来?”
“小也,”谢朗道:“事情解决之前,这里不安全——我需要你待在安全的地方。”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温和,他是那样一个会给人十足安全感的人,但此时却感觉像一堵无形的墙矗立着,无论黎江也说什么都无法穿透。
他只说“你”,却完全不肯提起“我”,而那恰恰是黎江也最在意的事。
“朗哥!”黎江也抬高了声音,他的情绪终于控制不住地激动起来:“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话?你要安排我去安全的地方,我当然明白,可是你呢?你什么时候会来?还是……”
这一刻,在呼啸的海风中,黎江也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正因为恐惧在微微颤抖着。
哪怕所有的委屈、痛苦、来自最爱的人的隐瞒他都可以咽下,可是恐惧不行。
恐惧不行。
“还是你根本就不打算来了,否则你昨晚根本就没必要骗我,对不对?”
这一次谢朗没有回答。
或许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嘟……”
背后传来一声宏亮的汽笛长鸣,那是轮船就要开了的信号。
随着货轮的船身开始一下一下晃动起来,黎江也的心情越来越焦急。
他紧紧抓着栏杆,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急促地道:“我不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是阿姨和你说了什么吗?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无论是什么事,难道不能一起度过吗?哪怕我先去S市,你也要让我知道你会在这边待上多久,会不会有危险啊?”
他的追问到了后面,因为一直得不到谢朗的回应,像是一种无助的恳求:“朗哥,你不能这样,我们说好了的……我说过,我在你面前是赤身裸体的,你记得吗?”
最私密亲昵的话语,在最绝望的当下,在张秘书的注视下说了出来,除了羞耻,更有一种剧烈的痛感——
他以为他们是一体的。
可现在谢朗正用行动、用那墙壁一样的沉默告诉他:原来不是的。
“你对我呢?你对我不是这样的吗?你明明知道只要你说出来,我什么都愿意理解的。”
黎江也说到最后连鼻音都在发抖,已经近乎是哽咽:“你不要我了吗……?”
谢朗一直平稳地握着手机的手也终于微微颤了一下,他怎么能听不出来呢?
他的小也,那些委屈、受伤和心痛都藏在声音里,他明明全都听出来了。
可在这一刻,他没有应答,甚至连安抚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他自己那么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只要在他面前刻意筑起的那堵墙有任何一个孔洞的松动,都足以让他一切的克制都彻底崩塌。
“朗哥,你不要我了吗?”
黎江也又执拗地问了一遍。
“小也……”
谢朗的声音突然哑了。
他怎么会不要他呢?哪怕只是想到这个念头,心就感觉好像要碎了。
可是他现在所做的举动,也的确没办法用另一种方式去解释。
“对不起。”
谢朗最终只是这样道歉了。
“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不管你瞒着我的是什么,这次做的决定也罢,还是你之前做的身体检查也罢,你本来都不该瞒着我的,你明明知道我爱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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