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龄春看见了,问道:“新台灯?”
“就是你买的姚少爷的东西么,”陈岁云道:“人额外送了盏台灯过来。”
韩龄春点点头,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打量着新换上的屏风和摆件。
韩龄春花了钱,陈岁云自然要将东西摆出来给他看看。
“好看。”韩龄春道:“我本来想着,要是屏风不大,就放在浴室里。——回头再给你弄件小屏风。”
“不要,”陈岁云道:“放浴室里干什么,弄湿了怎么办。”
韩龄春只是笑,道:“我觉得放浴室里好看。”
灯影朦胧,若隐若现的。
陈岁云没理他,拿过他的碗给他盛了一碗汤。
“你要是吃不下就别吃了,晚上吃太饱了也不好。”韩龄春指了指方桌上的东西,道:“给你的礼物。”
陈岁云走到方桌边,拆了外面包着的牛皮纸,里面是个墨绿色的糖果盒。他把盒子拧开,满满一盒巧克力,包着金箔纸,躺在盒子里。
“巧克力。”陈岁云笑了,他拿出一个剥开,榛子仁的巧克力,夹层有流心,咬下去甜腻丝滑。
他把巧克力塞进嘴里,却见包着巧克力的糖纸上画着画儿,两个没穿衣服的小人,赤条条的依偎着。
陈岁云把糖纸揉搓几下,扔向韩龄春。
“不好看吗?”韩龄春笑道:“我知道你喜欢收集糖纸,特地找人订制的。”
陈岁云哼了一声,没理他。
夜里韩龄春照旧留宿,按着糖纸上的花样儿弄他。
第二天早上,陈岁云打开衣柜找衣服,先将韩龄春的衣服准备好,随后找出一件黑色的长袄,挂在一边。
韩龄春看了眼,道:“你今天要出门?”
陈岁云不出局的时候,衣裳都很素淡。
“是。”陈岁云道:“出门办点事。”
韩龄春点点头,道:“叫五川送你。”
“不用。”陈岁云给韩龄春整理衣领,道:“我自己去就行了。”
韩龄春没再勉强,将擦手的热毛巾给陈岁云,准备吃饭。
送走韩龄春,陈岁云也出了门,他叫人捧着装唱片机的箱子,叫了两辆人力车,往容祯下榻的地方去。
容祯住在街边拐角的二楼,楼下是家咖啡厅,环境不错。推开门是一大间客厅,深灰色的木地板,家具一应都是红木的,沙发上有几个绣面流苏抱枕。
客厅没有隔断,视野宽阔明亮,一边是容祯的书房。书桌上,堆满了书和纸,在陈岁云来之前,还在翻一本厚厚的大部头。另一边是餐厅。餐厅一尘不染,只有咖啡机看起来是用过的。
陈岁云捧着匣子走进来,道:“容少爷好。”
容祯起身,请他落座,自己去倒了杯咖啡。
陈岁云将匣子放在桌上,阳台的窗户开了一点,楼下咖啡馆的音乐隐隐约约传进来。
“容少爷怎么住在这里,不嫌吵闹?”
“还好,”容祯道:“楼下车水马龙,能让我看到上海是个什么样子。”
他把咖啡放在陈岁云面前,随后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
屋里暖和,容祯穿着一件米色的针织毛衣,下穿黑色长裤。家常的穿着削弱了他身上盛气凌人的气质。
“今日不请自来,实在有些冒昧。”陈岁云道。
“我知道你的来意。”容祯开门见山,“一台唱片机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收下就是了。”
“这东西太贵重了,”陈岁云道:“况且,无功不受禄。”
容祯神色微动,抬眼打量陈岁云。
陈岁云坐在沙发上,他穿了一件黑色斜襟长袄,领口和袖口有几圈银丝边。
时下人穿着打扮多是黑蓝灰等沉闷的颜色,可陈岁云是不同的,他有一种独特的风情,这种风情在他走出长三堂后越发明显。
“你们长三堂里,没有不做恩客就不能收东西的规矩吧。”容祯问道:“你不要这个,是韩老板不许?”
陈岁云顿了顿,道:“不是。”
“那是为什么?”容祯问道:“我年轻,有钱,也不算难看,算得上一位好客人吧。”
“容少爷当然是人中龙凤,”陈岁云道:“只是我年纪大了,确实做不来客人了。”
“你既然还跟着韩老板,就不要说这些话了吧。”容祯道。
他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留,陈岁云没话了。
容祯冷笑一声,“岁云先生,你便是敷衍我,都不想些好的借口。”
外头寒风凛凛,阿金在背风处躲了一会儿,瞧见陈岁云从楼上下来。
阿金忙上前问道:“怎么样?”
“东西退回去了,”陈岁云道:“只是闹得不大好看。”
“先生怎么不软和点,”阿金道:“得罪了他可怎么好。”
“有什么必要?”陈岁云道:“容祯心高气傲,被拒绝了一次,自然不会再提。赵谦也说了,容少爷虽傲慢,到底是个正派的人,干不出暗地里报复的事儿。”
如此阿金也就不说话了。
走出这条街,穿过几条居民楼,巷子口一大片空地,被各种小摊贩占据,卖衣服卖鞋子的,卖糖果零食的,卖锅碗瓢盆的。卖鞋的老板拉着客人,说这跟百货大楼里的东西一样,只要十个铜子儿,便宜。大多数人揣着手,蹲在路边,整理自己摊上的东西。
陈岁云站在一个小摊前,拿十个铜板买了一摞连环画。
陈岁云拎着连环画回家,刚踏进陈家书寓的大门,就听见楼上传来一阵指甲挠玻璃一样的,让人发酸的声音。
“干什么呢!”陈岁云喊了一声。
天井里陈兰华在洗头,脱了厚重的棉袍,只穿了件羊毛衫。
“霜华教玉华拉小提琴呢。”陈兰华道:“你听听,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杀鸡呢。”
陈岁云还没说话,只听哐当一声,房门打开,陈霜华推着陈玉华走下天井。
“拉小提琴能拉成这个样子,我的琴让你碰了真是造孽。”
陈玉华耷拉着脑袋,十分委屈。
陈兰华拿毛巾擦头,道:“他不会你慢慢教嘛,生那么大气干什么。”
陈霜华哼了一声,“朽木不可雕。”
陈岁云招手叫陈玉华过来,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道:“要不咱换钢琴吧。”
陈玉华瘪了瘪嘴,都快哭了。
陈岁云哈哈大笑,把手里的连环画分他两本,叫他一边去玩了。
在后厨做饭的何妈到前头来,道:“大先生,您的药好了,现在喝?”
陈岁云搬了个藤椅坐在天井里晒太阳,闻言叫她把药拿来,捧着碗暖手。
“明儿你来找我支笔钱,去买些人参枸杞之类的药材回来炖补汤。”陈岁云看向陈霜华与陈兰华,“每个人都喝啊。”
何妈擦擦手说好,陈霜华倚着门摆弄手上的戒子,道:“你自己留着喝吧,我可用不着,我身体好着呢。”
陈兰华含蓄道:“我也不大用得上。”
陈玉华凑过来,“什么东西,我能吃吗?”
“你不能,”陈岁云道:“你这年纪,才用不着呢。”
陈霜华嘲笑他:“你越来越不济了,韩老板刚回来几天啊,你连补药都喝上了。现在就是让你去接女客,怕都没人要你。”
陈岁云没理他,陈兰华过来劝道:“依我说,你还是节制点的好。”
陈岁云捧着药碗喝药,道:“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你跟韩老板说说嘛,我看韩老板不是不好说话的人。”
“他?”陈岁云嗤笑一声,没说话。
二荷过来,跟陈霜华说李太太请他去打牌。陈霜华说好,却不动,看向陈岁云,道:“我说,你要还想着从良成家,就别让韩龄春这么折腾你,把身子都折腾坏了。要是你没这个想法,做什么不跟了韩龄春呢?你两个很要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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