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衣裳还没上身呢,不如穿这件。”
陈岁云接过衣裳,倒拿不准韩龄春的意思了。他不打算赴宴,一来,他要是去,韩龄春的面子往哪儿搁?二来,容祯对他本来就有点心思,他不打算应和人家,自然也不好去。
“我希望你觉得自己是自由的。”韩龄春站在陈岁云身后,胳膊环在他身前,解开他领口的盘扣,要给他换衣裳。
“我觉得?”陈岁云冷笑一声,挣开韩龄春,自顾自把盘扣扣上,道:“这话比你之前说的还要装模作样。”
陈岁云下楼,韩璧君在楼下摆弄韩龄春没写完的春联,抬头看见陈岁云一边扣着扣子一边下来,捂着脸道:“呀,这天还没黑呢,你们也好意思。”
“什么话。”陈岁云斥了她一句,叫人把外面晒着的东西都收回来。
韩龄春跟着陈岁云从楼上下来,韩璧君嘲笑道:“干嘛呢,上楼下楼的,捉迷藏呢。”
韩龄春走到沙发边坐下,摘下金丝眼镜,漫不经心道:“你又没事做了是吗?”
韩璧君撇撇嘴,“你就只会冲我发脾气。”
熙园里戏已经开场了,台上灯火通明,映出名角儿通身璀璨夺目。这是一座中式园林,一步一景,处处风景都十分淡雅写意。容祯在戏台对面的小楼上,楼下绕了一圈小溪,夜色里,戏音和着潺潺流水,清幽雅致。
他已经等了很久了,包厢里,一张桌两张椅,另一张椅子是空的,没有人来。
小厮容俊人站在一边,觑着容祯的面色,小心翼翼道:“或许岁云先生被什么事绊住了脚,实在来不得。”
容祯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动,大有等不到陈岁云不罢休的意思。
门外的走廊忽然传来脚步声,且越来越近。容祯神色一震,容俊人见状忙走到门口开门。
门打开,却不是陈岁云,而是韩龄春。
韩龄春高挑的身材在夜色里很惹眼,他身边还站着熙园的掌柜,正引他往走廊尽头的包厢走。
二人被容俊人开门的动作打断,都停下脚步。
容祯看见了韩龄春,自然要起身与他打招呼。
韩龄春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笑道:“容少爷来熙园听戏?真是好兴致。”
容祯看着韩龄春,“韩四叔一个人?这么晚了还来熙园,您也是好兴致。”
“我倒不是为了听戏来的,”韩龄春笑道:“方在家吃晚饭,说起熙园的醉蟹最好,所以来打包一份。”
他并没有提陈岁云的名字,但是容祯心知肚明。
熙园的掌柜看着两位在夜色中近乎对峙的气氛,心都攥紧了。
“韩四叔怕什么?”容祯直接了当,“陈岁云也只是去韩公馆做客罢了,怎么就连出门听个戏都不成了。”
韩龄春止住脚步,看了容祯一眼。
容祯神色冷冷的,对上韩龄春的目光,半点也不退让。
只苦了熙园的掌柜,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韩龄春倒是善解人意,对掌柜的道:“你先叫人把菜做着,我过会儿去拿。”
“好,好。”掌柜的一连应了几声,忙过去了。
韩龄春这才转头看向容祯,道:“你这话说的好笑,我没有不许他出门,反倒是你,逼着他出门。”
容祯面色紧绷,韩龄春却神态自若,“你们年轻人,行事横冲直撞没有分寸,一定要将人放在两难的境地上。他今日不来,伤了你的面子,今日若来,又伤了我的面子。你叫他如何是好?”
容祯不答,韩龄春笑了笑,“所以今日我来做这个恶人,免他左右为难。”
容祯沉默良久,一个笑也扯不出来,只冷冷地看着韩龄春,“韩老板多善解人意,我看,只有我是恶人罢。”
韩龄春笑了,道:“正是如此。”
韩龄春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别墅里安静下来,佣人们连走路都静悄悄的。韩龄春脱下大衣上了楼,卧室里,陈岁云披着一张毯子站在窗边,正往外看。
“看什么呢?”韩龄春问道。
“烟花,外面在放烟花。”陈岁云兴致勃勃,要韩龄春过来一起看。
韩龄春回来的路上已经瞧见了,临近年关,每晚都有烟花,放到深夜,扰人清梦。
“你真是……”陈岁云道:“别人喜欢什么你就不喜欢什么,生性刻薄。”
韩龄春嗤笑一声,道:“我给你带了醉蟹,过来尝尝?”
“醉蟹?”陈岁云走过来,“怎么忽然想起吃这个了。”
韩龄春挪了个小几过来,青釉瓷碗里放着六只橙红丰腴的醉蟹,花雕酒的香味扑面而来,夹杂着一点桂花的清香,令人食指大动。
陈岁云挽起衣袖,掰开一只螃蟹,壳薄膏肥,酒香四溢。
“熙园的醉蟹。”陈岁云一口就尝出来了,熙园的醉蟹用的都是十五年的花雕酒,陈岁云对酒很有研究。
韩龄春点点头。
陈岁云想了想,还是先咬了一口螃蟹,道:“你去见容祯了。”
韩龄春撑着头,道:“我可是客客气气地同他说话,替你回绝了他。只是拒绝人这种事,难免叫人不快。”
陈岁云不信,韩龄春披了张温柔优雅的皮,骨子里还是恶劣的。
“容祯么,年轻,未必是有意挑战你的权威。”陈岁云道:“你们不是世交么,还是不要闹太僵了。”
韩龄春笑着摇了摇头,“你对年轻人很宽容么,对我这样的就苛刻些。”
陈岁云看他一眼,要笑不笑的,“或许只是对你苛刻。”
“那也好,”韩龄春笑道:“我总是特殊的,对不对?”
陈岁云没再说话,他一连吃了三只螃蟹,吃的面容绯红。十五年的花雕酒酒味醇厚,陈岁云都要吃醉了。
次日清晨陈岁云起得迟了,快晌午了才从楼上下来。他没有宿醉的头疼,反倒是腰抻着了,疼的他只抽抽。
“你不是学戏的吗?按理说身体应该很柔软才对。”韩璧君不解道:“怎么还能把腰扭了。”
他身段是软,架不住韩龄春掰着他的腿一直弄,他绷着身子绷了那么久,不抽筋才怪。
这些韩璧君都不懂,只嘲笑他老胳膊老腿,哪天连脑袋也要不灵光了。
“我今天下去要出去剪头发。”陈岁云抓了个抱枕垫在腰后,道:“剪完头发回书寓一趟,晚饭不回来吃了,你跟你哥哥说一声。”
韩璧君一听他要回书寓,忙道:“我也要去。”
陈岁云不带她,“今天不方便,改天罢。”
黄包车载着陈岁云走在大街上,额前的头发短了些,脑袋有些凉。陈岁云捂了捂耳朵,心说以后要带帽子了。
黄包车停在街口,陈岁云下来,打算走几步。
转过一个路口,红墙黑瓦前,就站着容祯。
容祯双手插在风衣兜里,听见动静转过身,目光凝在陈岁云身上。
陈岁云顿了顿,慢慢走到容祯面前,脸上挂起得体的笑,道:“这大冷天,容少爷怎么在这儿。”
容祯没接话,风一阵一阵地从两个人之间刮过,气氛一时沉默下来。
“我等了你很久。”容祯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看着陈岁云,“台上的戏唱了一出又一出,外面的烟花放过几轮,你还是没有来。”
陈岁云一愣,他知道等待的滋味,一句话可以概括的时间,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心酸。
“如果是韩龄春逼迫你,那我无论如何都要争一争。可是拒绝我是你的本意,这就叫我,”容祯轻叹了一声,“很难过。”
陈岁云有些于心不忍了,或许他应该出面跟容祯说清楚,而不是放任韩龄春去打击容祯。
“我……”陈岁云斟酌着,不该说些什么。他善于应付逢场作戏,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别人的真心。
“你开口总是说拒绝的话,”容祯轻声道:“今天就不要说这些话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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