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祯跟他见礼,“季小叔好。”
季之信大笑,“都是跟着韩四的缘故,叫我也长了一辈了。”
姚嘉笑道:“哦,那我就跟着容祯一道,叫你阿叔好了。宁肯年轻些,也不要把我叫老了。”
大家一齐笑起来。
容祯赵谦等人落座,带着的相好也各自或坐着或站在身后。席上来客,都是只带了一个倌人。一来,请客的韩龄春只有一个陈岁云,其余人的排场不好比他大。二来,只带一个相好,说说笑笑,热热闹闹,不像嫖妓倒像是日常交际,风流而不至太酒色。
这些心思陈岁云看得跟明镜一样,但心里很不以为然。
姚嘉是最会玩的,拉着容祯摇色子、玩牌、吃酒。
容祯输了,要罚酒一杯。他刚拿起酒杯,他身边的林小棠就把酒杯接过去,要代他喝一杯。
酒桌上,身边的相好往往要代酒。林小棠同容祯说着长三堂子里的规矩,也说些闲话,不像个倌人,倒像是容祯的导游。
桌上忽然喧闹起来,原来是韩龄春输了。容祯看过去,韩龄春输了,自然该陈岁云代酒。
陈岁云早已经蠢蠢欲动,他馋酒,但因为身体不好,所以给自己定下规矩,只许在酒桌上喝酒。可这一局到现在,韩龄春也就输了方才一次。
陈岁云接过酒杯,爽快地一饮而尽,大家叫好,夸好酒量。陈岁云笑笑,伸手倒酒,刚要拿起酒杯,手背就被韩龄春拍了一巴掌。
陈岁云抬眼,韩龄春看着他。灯影里,他眼中晃荡着笑意,“少喝点。”
陈岁云没说话,恰在这时,桌上上了甜点,透明的玻璃杯子装着酸奶水果布丁。韩龄春拿了一个放在陈岁云面前,道:“吃点垫一垫,解酒。”
陈岁云说了什么,容祯没有听清,因为姚嘉拉着他划拳,要跟他喝酒。
“你前段时间去南京,事情办妥了没有?”季之信问韩龄春。
韩龄春摇头,“有点麻烦。”
容祯看过来,“什么事情,连韩叔都觉得麻烦?”
韩龄春道:“有一笔贷款迟迟办下不来,卡在了上头。我去南京找人走动,也没办成。”他往后倚在椅背上,笑道:“这件事办不下来呀,我这个工会副会长也做到头了。”
季之信看向姚嘉,“你不就在财政局,能不能找找人,打打招呼?”
“嗐,”姚嘉摆手道:“我只是挂个名,捞油水都轮不到我,这些事情更不晓得了。”
韩龄春看了眼姚嘉,却不言语,转了话头看向容祯,道:“听说你在香港读的金融,这次来上海可想好要干什么了?”
容祯道:“家里长辈只说我太年轻,叫我来上海见见世面,不拘什么差事,够养活的了自己就好。”
韩龄春沉吟片刻,“你们觉得呢?我倒是想叫他去银行做投资顾问,又觉得屈才了。”
季之信道:“听说财政局要另立金融监管局,容祯又正好是金融系的高材生,不如叫他去试试。”
“不好不好,”不等容祯说话,姚嘉就连连摆手,“这金融监管局就是个养老的地方,明面上说是直接管理金融业务。但你想想,金融离不了银行,银行有银行工会,监管局能管什么?”
姚嘉给容祯倒了杯酒,道:“不如跟着季之信,他有一个报社,来往的都是读书人。你一边工作,一边也修身养性了。”
“我那儿,算不得正经报社。”季之信朝韩龄春拱拱手,“还得多谢韩老板和陈先生赏饭吃。”
容祯不明所以,赵谦在容祯身边低声道:“季老板的报社是个花边小报,报道的都是上流圈子的奇闻轶事。其中,韩先生和陈岁云的新闻最多。”
陈岁云笑道:“那我要谢谢季老板,多谢您把我捧成红人呀。”
韩龄春也只是笑,被人这么打趣,他并不生气。因他本身就是个极温和的人。他有很多优点,对于朋友来说,出手大方,办事妥帖,十分善解人意。对于想巴结他的人来说,他并不刻意使人难堪,也不高高在上,甚至称得上平易近人。
所以大家都愿意跟他来往——大约整个上海滩还没有不愿意与他来往的人。
你可以说他有极其出色的人格魅力,也可以说他老于世故,深不可测。
陈岁云偏向于后一种说法。他不觉得韩龄春是个好人,一个好人,是没办法在上海滩立足的。
一时热菜上来了,陈岁云起身掀开碗盖,都是热气腾腾的大菜,八宝葫芦鸭,莼菜豆腐羹,红烧狮子头,蟹粉烩豆腐。
陈岁云招呼吃菜,大家仍然只是喝酒玩牌,只有韩龄春自己拿白瓷碗舀了一碗豆腐羹。
作者有话说:
韩龄春:不能不给老婆面子
第4章
不知道说到了哪里,姚嘉摸出一个单子,拿给韩龄春道:“有人托我拿给你瞧瞧。”
韩龄春接过来看,是一张货物单子,珍宝古董之类,后头明码标价,几百大洋或者上千的都有。
“你看看,可要留下几件。”
韩龄春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做起掮客来了?”
姚嘉夹着菜,道:“不想法子挣点钱,我连饭都要吃不起了。”
季之信笑道:“财政局不给你发工资?怎么就这么缺钱了。”
“那点工资够干什么的。”姚嘉摆摆手,只看向韩龄春。
韩龄春把单子拿给陈岁云看,道:“你看看,有想要的没有。”
陈岁云大概扫过一眼,道:“我不缺什么。”
韩龄春看了看单子,道:“这个十二扇的缂丝屏风可以留着,摆屋里好看。”
他又留了两件青玉摆件,几样珐琅怀表这样的小玩意儿,对姚嘉说,回头叫人把钱给他送去。
其余的倌人们没有不羡慕的。这几件东西总要上千大洋,一个长三倌人生意好的时候,一节也不过千把大洋。
韩龄春把单子递给季之信,季之信摆手,“我可是个穷读书的,只有你们接济我的份,想从我这里掏钱,门都没有。”
姚嘉骂他,季之信浑不在意,把单子给了容祯。
容祯和林小棠一起看,林小棠自然是不敢提想要什么,只说着东西如何如何。
“你有喜欢的吗?”容祯忽然问林小棠。
林小棠笑道:“我眼拙,不认识古董玩器,不过既然是姚少爷带来的,自然都是好的。”
容祯抬眼,对姚嘉道:“我都要了。”
姚嘉吓了一跳,道:“都要了?”
容祯点头,他将单子放下,目光如蜻蜓点水般掠过陈岁云,落在林小棠身上,“都送你了。”
季之信舀了一勺蟹粉豆腐,对韩龄春笑道:“这下可是被比下去了。”
韩龄春只是笑,不说话。
姚嘉举起酒杯要敬容祯,道:“容少爷,好魄力!”
容祯也拿起酒杯,其他几个倌人也去敬林小棠,桌上一时又热闹起来。
酒局深夜方散,容祯等人走了,只有季之信被韩龄春留了下来。
他们换到陈岁云屋子里说话,阿金拿了热毛巾给他们擦手。
韩龄春端起茶杯轻呷一口,季之信道:“这容祯,到底也没说打算做什么。”
“你觉得呢?”韩龄春问道。
“依我看,他八成是想从政。”季之信道:“容家上下,从他爷爷那辈起就琢磨着做官。他还是留学硕士,免考任用,能直接进财政部和外交部。”
韩龄春摇摇头,“他要是从政,怎么不去南京,不去北平,非来上海呢?”
季之信沉吟片刻,道:“这也有道理。”
过了会儿,他想起什么,笑道:“你看姚嘉那样子,生怕容祯空降财政局,抢了他的蛋糕。他把监管局说的那么差,是不是因为他自己想去?”
韩龄春笑了笑,道:“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陈岁云看着人收拾了待客间,这会儿走进来,听见他们在聊姚嘉,便道:“姚少爷最近可是大方啊,上旬在荟萃楼,一晚上就花了八千多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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