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岁云抬头,看着容祯明亮热烈的眼睛。
“要。”他开口,即使在最后要分别的时候,他仍旧明确地向容祯表明了态度。
容祯慢慢吐出一口气,他把攥出温度的三块大洋交到陈岁云手上,“后会有期。”
陈岁云接过那三枚洋钱,“后会有期。”
陈岁云目送容祯离开,他是个很出色的人,只是与自己关系不大。或许从前往后的某一天,他也会是某个人遇见的,一眼惊鸿的人。
吃过早饭,陈岁云去了趟春景班。陈玉华对戏班子很感兴趣,他这个年纪,唱戏是来不及了,跟琴师学学拉琴或许还行。如果他以后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可以留在春景班做个琴师。
秋锁云不待见陈岁云,因为金戈才留陈岁云多待了一会儿。
吃过午饭,陈岁云坐黄包车回陈家书寓,风刮得他耳朵都红了。刚进巷子,就见陈家书寓门口围了很多人。
“干什么呢?”陈岁云走过去。
陈兰华苍白着一张脸走到陈岁云身边,道:“韩老板把二楼砸了。”
“什么?”陈岁云神色惊愕。
韩龄春就坐在客堂的一把圈椅里,他穿着西装大衣,带着手套,一身的气势不容忽视。
“你这是在干什么?”陈岁云质问他。
韩龄春睁开眼,“去送容祯了?”
陈岁云一哽,脸色瞬间气得铁青,“就为这个,你就把我的书寓砸了?”
韩龄春一手撑着头,轻描淡写道:“看着碍眼呐。”
第31章
碍眼你怎么不把你眼挖了!陈岁云心里破口大骂,面上绷着一张脸,走上二楼。
二楼已经一片狼藉,陈岁云的房间里,容祯坐过的椅子,容祯用过的茶盏,容祯躺过的床都不见了,连容祯站过的地板都给掀了,烟尘一阵又一阵,声音叮叮咣咣叫人心烦。
陈岁云要气死了,他转过身看着陈霜华,“他们要砸你们就让他砸?这可都是我的家当!”
“韩老板讲要替你把这房子重新装修呢,”陈霜华道:“我哪知道他们是来砸房子的。”
比起陈兰华的不安,陈霜华倒还淡定些,“而且,我们房间里的东西都打包好挪出来了,只有你房间被砸了。这桌椅板凳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古董摆件么,韩老板说原样赔你。”
陈岁云都给气笑了,“这是我的地方,他不经过我同意就砸了我的房子,我还得谢谢他了!”
陈兰华忙劝道:“霜华不是这个意思,”
房间里只剩下四面光秃秃的板壁,陈岁云看着眼疼,喊道:“行了行了,别砸了!”
工人们看了看楼下的韩龄春,这才停住了动作。
陈岁云扶着栏杆,胸口剧烈的起伏。客堂里,韩龄春交叠着双腿坐在圈椅里,淡淡地抬起眼,看着气急败坏的陈岁云。
陈岁云抬起下巴,冷冷盯着韩龄春。
“你现在满意了?”陈岁云道。
韩龄春抬起眼皮子看他,声音并不高,却足够让陈岁云清楚的听到,“并没有。”
陈岁云倒吸一口冷气,陈霜华连忙拦住他,“别生气,别生气,你们要在这里闹,不知道还以为韩老板是来捉奸的,叫别人看笑话。”
陈岁云冷笑一声,“他可不就是来捉奸的。”
韩龄春终于站起身,起身往外走。
五川上来请陈岁云,道:“陈老板,走罢。”
“去哪儿?”陈岁云冷声问道。
五川道:“书寓现在在装修,先生请陈老板先住到韩公馆,您的东西已经搬过去了。”
陈岁云看着韩龄春的背影,“我这次过去了,还有能回来的时候么?”
五川连句客套话都没有,“这得看先生的意思。”
陈霜华面色微微一变,陈岁云却毫不惊讶,冷笑一声大步下楼。
陈兰华走到陈霜华身边,道:“那咱们怎么办?”
陈霜华看了看屋里的工人,道:“继续砸罢。”
陈兰华拉了拉他的衣袖。
陈霜华道:“砸罢,都这个样子了,不砸怎么办,留给咱们一个烂摊子啊?”
傍晚时分,客厅的壁炉烧得正旺,跳动的火焰映在壁炉边的两个人身上。韩龄春与陈岁云各自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韩龄春在看报纸,陈岁云在翻杂志,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看谁。连下人都不敢在这里多待,放下茶点就走了。
陈岁云端起细瓷杯碟,喝了一口便抿起了嘴,这是英式茶点,祁门红茶中加了浓郁的牛奶。若是别的地方陈岁云不喜欢也喝得下去,可在自己的地方还要喝不喜欢的茶,那他的心情就很不好了。
“我不喜欢喝这个茶。”陈岁云道。
韩龄春端起茶杯,“我喜欢。”
陈岁云冷笑一声,“哦,现在是寄人篱下了,连杯茶也喝不得。”
韩龄春抬眼看他,“茶有什么要紧,最重要人不是你想看到的,自然什么都不好。”
“你——”陈岁云话没说完,韩璧君就回来,她穿了件酒红色的丝绒长裙,像一团火一样冲进客厅,完全没有察觉两人的暗潮汹涌。
“我今天盘下了一个茶楼,”韩璧君靠着陈岁云,兴高采烈道:“我打算把这个茶楼送给陈玉华,这样即使我走了,他也能靠经营这个茶楼生活。”
陈岁云神色淡淡的,“他不会做生意, 我跟他说好了,以后去春景班学拉琴。”
韩璧君皱起眉,“给人当学徒多辛苦啊,舒舒服服当老板不好么。”
陈岁云抬眼看着韩璧君,“陈玉华喜欢听戏,也愿意拉琴,春景班是个不错的去处。韩大小姐,你偶尔也问问陈玉华的意思罢。”
韩璧君一脸懵,“我,我怎么了。”
韩龄春抖了抖报纸,“这话说的真叫人心寒,韩璧君忙前忙后为他做那么多,他看也不看弃之如敝履,叫人家心里什么滋味。”
韩璧君惊奇地看着韩龄春,什么时候韩龄春也会替自己说话了。
陈岁云看着韩龄春,“你什么意思,是陈玉华不识时务了?”
“不敢妄加揣测,”韩龄春漫不经心道:“或许人家有更好的打算也说不定。”
陈岁云“啪”地一声把杂志扔到桌上,“你这话,是说陈玉华打算攀别的高枝儿了?韩老板,您太傲慢了罢!”
韩龄春放下报纸,直视着陈岁云,“你敢说你没有别的打算么?”
陈岁云像是被刺痛了一样,倏地绷紧了身子。
“韩龄春,是你砸了我的书寓!”
韩龄春定定地看着陈岁云,片刻后收回目光,“我说了会替你重新装修的。”
“谁稀罕你重新装修,”陈岁云冷笑,“我一声不吭烧了韩公馆,你心里怎么想。”
韩龄春甚至对他笑了笑,“你开心就好。”
“虚伪!”陈岁云骂他。
“你不虚伪,”韩龄春翻着报纸,“口口声声说跟容祯没关系,却让他留宿,临走时还难舍难分的。”
“你亲眼看见了?”陈岁云质问道:“昨晚我睡的是客房,我跟他什么都没有。”
“我不在乎你们有没有,”韩龄春看着陈岁云,“我只问你,你让他留宿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陈岁云哑然,韩龄春站起身,“你明知道我会不高兴,但你根本不在乎。”
韩龄春走了,陈岁云扔下杂志也走了。躲在一边看戏的韩璧君这会儿才走出来,她坐到沙发边,给陈玉华打电话。
“……你要是喜欢拉琴你就去拉琴,这茶楼不用你多费心,你就记得按时收钱就可以了。”韩璧君道:“先前是我考虑不周,没有问问你的想法,但我绝不是专制的人,你想怎么样,都可以跟我说的。”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韩璧君笑了起来,“你没意见就好,我们回头见面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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