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从那之后,韶清没少主动来盛霜序家补课,他班里的同学一听韶清要去盛霜序家,便都不愿意一起补课,沈承安只要呆在盛霜序家里,就总能见到韶清。
兜兜转转,这个暑假里他们仨总是呆在一起。
盛霜序的妻子高媛媛只消失了一个月,到了快开学的时候,就又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回到了家。
沈承安倒觉得没什么,高媛媛以前待他不错,只是韶清不喜欢她,他没有解释缘由——韶清讨厌人向来不需要理由。
沈承安那时不讨厌韶清,也不喜欢他,以前他觉得韶清是只独行的狼,现在韶清在沈承安眼里,就是黏在盛霜序身后的跟屁虫。
但盛霜序的秘密只有沈承安知道,韶清再黏着盛霜序,在沈承安心里,都不如自己和盛老师的关系亲近。
对此他有一种隐秘的、无法言说的得意。
直到开学后,沈承安对韶清逐渐改观了。
他们学校的晚自习允许学生回家自习,韶清平时只在盛霜序看管晚自习的时候留在学校,其余的时候都回家复习。那天沈承安照常在学校上晚自习,盛霜序坐在讲台前写备课,韶清却不在了。
盛霜序落笔刷刷地响,他也没注意韶清的离席,学生有权选择自习的地点,在盛霜序眼里,韶清始终都是他的学生,也仅仅是他的学生而已。
往常这个时候韶清都要凑在盛霜序眼前,即使是晚自习,也时不时地要跑到讲台去小声问题。
沈承安对他的缺席产生了好奇。
沈承安很少会对他人产生好奇的情绪,他在乎的人很少,被人欺负也只会沉默,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关注韶清。
他在晚自习短暂的休息时间溜出了教室,在教学楼的后操场发现了韶清。
学校查早恋查得很严,课间总有老师打着手电在操场晃来晃去,韶清坐在器材小屋与学校外墙的夹缝里,堂而皇之地点了一支烟。
烟头的火光像星星似的亮在夜空中。
他位置躲得很好,他抽了小半根,都没被巡逻的老师发现。
沈承安却找到了他,就像韶清曾经把他拦在盛霜序家的卫生间一样,沈承安站在墙边,居高临下地挡住了韶清眼前唯一的出口。
沈承安扫了眼满地的烟头,说:“你为什么不去晚自习?”
韶清的手很好看,和他的人一样纤细,夹着烟的手指像两截白玉。
这不是他所熟知的韶清,夹着烟的韶清截然不同,叫沈承安陌生。
韶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沈承安,你没有朋友,也没有爱的人,你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沈承安:………
沈承安不懂他的意思。
韶清很喜欢自顾自地说话,或许他就是只想说出来,并不在乎是对谁说:“活着很无聊,沈承安,我什么都有,却找不到活下去的乐趣,甚至别人讨厌我的理由都不能让我的心里难受。”
沈承安在这一刻,发现了韶清的奇怪之处。
他的心情很不好。
沈承安从没听韶清说过这么多话。
“盛老师是唯一能让我觉得我还活着的人,”韶清猛地抬起脸,眼尾发红,“但是待在他身边的时间每多一秒钟,我就要多一秒忍受我这辈子都没经历过的痛苦。”
沈承安安静地听他说话,最终默默地说:“我不懂。”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沈承安确实不知道韶清在想什么,他感受到了韶清这异于常人的脆弱。
沈承安想起自己夹在日记本里的那张照片,心想,眼前如此痛苦的韶清如果看到了那张照片,不知该作何感想。
不——他不会把那张照片给任何人看。
韶清闷闷地说:“你当然不懂,因为我也不懂。”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算了,”韶清叹了口气,盯着整个学校唯一能和他说些话的沈承安看,他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说,“你坐到这里来。”
沈承安就坐到了他身边。
韶清把手里的半截烟头狠狠地戳到石灰地上捻灭,沈承安刚刚坐稳,便猝不及防地被韶清抓住了校服领子。
他俩的脸越贴越近。
韶清突发奇想,说:“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漂亮吗?就像宝石一样。”
沈承安愣了。
没有。那群人只会歧视他、欺负他,因为他绿色的眼睛。
甚至远在童年的时候,他被当作是绿眼睛的怪物,被同学追着骂“小畜生”。
韶清轻轻地说:“你和别人接过吻吗?”
韶清看着他木讷的模样,懒得再废话,拉着他的领子就往自己嘴边贴。
沈承安脑袋轰的一声,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他们要接吻了,韶清就又猛地推开了他,往他胸口轻轻捶了一拳。
韶清嘁了一声,说:“……算了,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没意思。”
沈承安僵在原地,心脏扑腾扑腾的响,他从来没这么紧张过——不,这不是紧张,他能分清紧张,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受。
韶清说:“就当没发生过,你不要说出去。”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一脚踩碎了地上他掸过的烟灰。
韶清甩了沈承安,头也不回地往教学楼走。
沈承安摸了摸脖颈,上头还残存着领口勒紧的触感。
他慌张地捂住了滚烫的脸颊。
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经历。
沈承安其实并不了解韶清,甚至可以说——他对韶清的过往一无所知。
——但韶清说他的眼睛好看,从没有人说过他的眼睛好看。
韶清在他心底的模样在这个时刻清晰起来,韶清漂亮倨傲的脸,他夹烟的手指,结合着沈承安所想象的韶清的特质——他的幻想仿佛就真成了真实存在的人。
他开始爱慕自己脑里那个完美无瑕的幻想韶清。
这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无法弄清楚人与人之间为何会互相吸引。
韶清如此,沈承安亦是如此。
沈承安思考了很久,他从自己被盛霜序救下的那一天开始回忆,一切就像冥冥之中的定数,他从遇到盛霜序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和韶清有所交集。
到最后他停止了这种没有意义的思考。
他与韶清相处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短到沈承安没有机会将自己的想法诉说给韶清,甚至根本来不及和他告别。
时间可以抹平一切,却始终无法让沈承安释怀。
第12章 发烧
盛霜序在客厅里半睡半醒地熬了一晚上,第二天头晕发重,喉咙也粘稠地粘在一起。
冰冷的铁链贴在他脸侧,和他的泪水黏黏糊糊地融在一起,盛霜序尝试着抬起一根手指,空气就好像千斤重,他抚摸自己脖颈的项圈,指端却没有任何触感。
天已经亮得差不多,外面的雨也停了,盛霜序眼前一片模糊,他看不清现在的时间,五点?或者是六点?盛霜序无法从常识中获得有效的答案。
他很难受,不是梦见韶清后心理上的痛苦,而是他的身体,他的脊背酸痛,血管都像是结成了冰,他甚至无法感受到自己的呼吸。
盛霜序的手臂无力地搭在胸前,再也挪动不了分毫。
他的脸颊贴紧了冰冷的大理石地砖,他仿佛要与干净的地砖融为一体。
他的脑袋无意识地向下垂落,直到他的鼻尖贴住了一只皮鞋。
皮鞋混杂着干燥的灰尘味道,盛霜序知道自己应该挪开的,但他就像他的手一样动弹不得,项圈上的锁链好像蔓延贯穿了他的皮肉,将他的灵魂牢牢地固定在这个姿势的肉体中。
沈承安点了点脚尖,盛霜序小巧的下巴顺从地被抬起,他柔软得像块丝绸,沈承安卸下脚尖的力道,他便也跟着垂落。
沈承安看着枕在他脚尖的、柔软的盛霜序,说:“自己爬起来解钥匙,滚回卧室去。”
盛霜序一动不动,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梦呓。
盛霜序向来很听话,他知道自己需要沈承安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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