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真军(221)
挑到后面狱警都乐了,说他家是开小卖部的吧,怎么花样这么多?江路就客客气气地讪笑,说怕他在里面闲得慌,弄点零嘴打发时间。
他看着斯文,也懂事,来之前打点过了,狱警就愿意同他多说两句,笑说:“有的是活干,闲不着。”又从塑料袋里拎出一小包油纸包起来的东西,问他:“这又是什么东西?也是吃的?”
“是,年糕。”
狱警“嘿”了一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我就一直不理解这黏黏糊糊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江路看向旁边的铁栏。
铁栏里面比外面暗,从这边看过去,里面就黑漆漆的,连带坐在里面的人也黑漆漆的,完全看不清面容。只知道他坐着,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是听不到这里的对话,也完全无动于衷。
那么多东西挑挑拣拣,最后留下的只有一大袋水果、一条烟、一支牙膏、一支牙刷和一叠钱。
东西先由狱警代为保管,江路拘谨地坐到张松面前的凳子上,低着头不敢看里面。
“松哥……”他怯懦地喊着。他是假称自己是张松的表弟,办了假手续才获得探监资格的,这习惯的称呼正好还能继续用,不会露馅。
但是铁栏后的阴影里没有传来应答。
“家里……还有别人来看你吗?”
“你……照顾好自己,我每个月都能过来一次,你要是需要什么——”江路就像个演独角戏的演员一样,一个人完成所有台词。
“有烟吗?”阴影里终于传来声音。
江路惊喜地抬起头,甚是殷勤地站起身给张松递烟。
一旁的狱警吼他:“坐下!别跟犯人挨那么近!”
江路捏着打火机僵在原地,磕巴道:“我、我给他点烟。”
幸好这监狱没有禁烟令,那狱警过来从他手里拿走香烟和打火机,将手伸进铁栏时,将江路的视线也挡住了。等狱警挪开身子后,淡淡的烟雾从铁栏后飘出来,而江路始终无法清楚地看清张松的面容。
“那……今天就先这样,我下个月再来。”江路的勇气在东拉西扯的自言自语里消散干净了,终于主动提出结束。可惜他不知道刚才那句“有烟吗”,是张松对他说的最后三个字。
下一次探监时,他明显有经验了许多,似乎因为做了一个月的心理建设,他这次显得从容多了,精神状态也好了很多,即使是自言自语也都显得兴高采烈的。可是张松那边再也没有过回应。
又一次探监时,张松依然坐得很靠后,从江路的角度依然很难看清他的脸。
这一次,江路是真的心情不错,他为了向张松证明自己是真的学好了,精神抖擞地向对方讲述自己的研究生读得多顺利,导师多看重他,承诺等他毕业了会给他写推荐信。
这时张松抬了下眼,含义不明地看着他。
江路心下一沉,心想,松哥在想什么?
想他怎么搞到的研究生名额?
是靠的梁勇。
想他竟这般前途似锦?那更衬得坐牢的那个人生惨淡。
江路仓皇地站起来,“我……我……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他第一次这般清晰地认识到,他把张松的一辈子都毁了。
江路毕业了,江路工作了。和上一次毕业后的工作不同,这一次他专心又刻苦,在单位进步很快。他在单位混得不错,所以才能在每个月固定日期请下半天假,带上事先精心准备的物品,骑自行车去位于郊区的监狱。
这一次,江路如往常一样,骑了一小时的车后抵达目的地。
已经是熟面孔了,都不用登记就被点到名字:“张松的家属,你怎么还来啊?”
江路怔住了,他实在属于过于聪明的那种人,此时就已经感觉到恐惧。
“……怎么了?”
对方还替他高兴,“张松没告诉你啊?他表现好,提前出狱了!”
“哦……”江路也替张松高兴,嘴角抬高,笑了起来,“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回家了吧?要不还能去哪儿?你赶紧上他家看看吧!”
江路就又“哦”了一声,笑着向对方道了声谢。
他掌着车把掉头的时候,身后还传来对方替他鸣不平的声音:“……嘿,这个张松也是忒不地道,在这儿这几年,家里除了你这个弟弟想着过来看他,谁还来过?你这每次过来都大包小包的,他出去了也不先给你说一声……”
他飞快地向前骑着,身后的声音很快就散尽了。
他回的是张松和他曾经的小家,张松进去以后,是他一直帮忙垫付的房租,可他却不敢搬进去住。
这个家里没有。他又去了张丽华改嫁后的那个家,手里一直拎着一包东西,是他准备探监时送出去的烟和钱,还有一些日用品。
这个家也没有。张松的弟弟听到他打听那个入狱的哥哥,还感到很丢人,是将他轰出去的。
然后江路就坐大巴去了张松的老家。那个院子和房子还在,但是早就荒废了,连锁都没有。
江路踩着一脚灰进去转了一圈,就拎着东西出来了。
他找人打听村子的坟地在哪儿,找到张保的坟,从包里拿出一条烟,拆开,点上,给张保敬了一支,再把剩下的烟摆在墓碑前,跪下给张保磕了三个头,就拎着剩下的东西离开了。
他辗转到车站等车的时候,听见有人叫卖,“新打的年糕哎!”
江路走过去,“要一斤。”
白白软软的年糕装进塑料袋里,交到江路手上。
江路一边吃年糕一边等车。大巴来了,江路买票时依然在吃年糕,售票员不乐意了,说这个东西太黏了,不要在车上吃,让他要么把吃的收起来,要么就下去。
江路“哦”了一声,就从车上下来了。
大巴的工作人员什么奇怪的人都见过,面色如常地问他:“这是最后一趟车了,真不坐?”
江路摇头,手里一直捧着那袋年糕,“不坐了。”
后面着急买票的人将他挤到一边,排得更靠后的一个人对他说:“那你怎么回市里啊?这里可打不到车!”
江路还是那样轻轻地摇头,“没事。”
巴士开走了,江路慢慢吃着年糕,等巴士带起的尘土落下去以后,他便也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了。
完。
第145章 夕阳
电影首映后,几位主创的心情都颇不平静,本该在这时候主持大局的梁制片也没了状态,之后的记者会、国内媒体专访基本都由沈戈主持大局。
等一切都忙完了,已经到了傍晚,事先计划好的沙滩露台晚餐因为几人的心不在焉而取消,大家各自活动。
冯姒被老柏约走了,听两人说是要去海边看夜景。本来老柏今年收到了戛纳的邀请,请他来做主竞赛单元的评委,但他和王序商量了一下,出于避嫌的缘故就婉拒了。他们两人对比了今年参选的片子质量,对《挚爱》充满信心,尤其今年的评委会主席对《挚爱》极为欣赏,拿大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就不需要他再去锦上添花了,只作为《挚爱》首映式的特约嘉宾来参加电影节。
沈戈和凌笳乐也去了沙滩,但不是在酒店旁边。这附近的酒店都被来参加电影节的电影人和媒体占领了,各个沙滩都有狗仔蹲守。沈戈依旧是老办法,在当地找了辆车,自己开车带着凌笳乐兜风。
他们跑得比较远,找了处游客较少的沙滩,悠闲地散起步来。
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云彩正在夕阳的照射下变色。这是夏季最好的时段,温度刚刚好,还有宜人的海风拂面,风是柔和的,海浪便也是温柔的,让漫步在海边的两人心情极为舒畅。
这里虽然僻静,但还是有人的。沈戈看到有人在给夕阳拍照,停下脚步,问凌笳乐:“担心被拍到吗?”
凌笳乐想了想,轻轻拉起沈戈的一只手,笑道:“考验我们运气的时候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