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72)
凌枢不敢接这颗糖,怕里面掺了老鼠药。
甄丛云可不管他敢不敢接,音乐结束之际,两人分开刹那,她食中二指在烈焰红唇上轻轻一碰,又凌空甩向凌枢。
一个飞吻。
甄丛云拎起裙摆微微屈膝,翩翩退场,不带走一片云彩。
余下凌枢一个被众多各异目光与声音包围。
那些言语和眼神如同十万大军齐齐发出的箭矢,精准无误射向凌枢。
凌枢披上听而不闻战甲,将那些箭矢抖落一地,脚底抹油,也闪身入人群,片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舞曲再度响起,众人陆续牵着舞伴的手,在舞池内翩翩起舞。
刚才第一支舞留给大家的余韵,依旧悠长未消。
凌枢的名字,已经悄然出现在许多人口中。
林鼎康心里被一堆问号填满,正想寻个机会好好盘问凌枢,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个老同学似乎总能给他带来许多意外。
他举目四望,刚瞧见一个疑似凌枢的人,下一刻就把人给找丢了。
对方像一条在人群中游走的泥鳅,滑不留手,不让任何人将其抓住。
刚刚虽然万众瞩目,可被那么多人围在中间,实际上也只有距离最近的人,才能看清凌枢的模样,其余人等,只闻其名,不识其人,凌枢只要走远些,在角落里站住,基本也就不会有人发现他了。
来了之后,只喝了两口香槟,连小蛋糕都没尝,就被迫出了这样一个风头,凌枢心中委实遗憾。
他夹起距离自己最近的草莓蛋糕放在盘中,用叉子叉了一小块送入嘴巴。
酸甜的草莓酱和着奶油的香气充分发散,听说今晚自助餐全是甄家从外面订好了运送进来的,用的都是外国厨师的手艺,看来洋厨子做起老本行毕竟不一般。
凌枢想道,被甄小姐拿来当挡箭牌的不爽也消散许多。
胃口得到安抚,就有空暇干别的事了。
他抬起头随意张望,一面将身形往灯光阴影处又避了避。
蓦地,凌枢的目光停在一处。
他看见了江河。
这人正站在不远处的阳台上。
隔着飘飞窗纱,面容隐隐绰绰,林鼎康刚刚介绍过他,凌枢印象深刻,很快就认出来。
江河今晚应该是陪鹿同苍过来的,但阳台上与之交谈的,却不是鹿同苍。
而是陈文栋,何幼安的司机。
就在不久之前,陈文栋刚刚被列入连环威胁信的嫌疑人之一。
在何幼安口中,江河曾经警告过她,不要与鹿同苍太过接近。
旁人看来,江河是个狠辣无情的人,完全有可能为了鹿同苍的安危作出任何事。
包括刚刚林鼎康,也让凌枢不要轻易去招惹江河。
江河跟陈文栋,两个本来不应该有牵扯的人,现在却站在一起说话。
如果是萍水相逢,以江河生人勿进的气息,绝不会跟何幼安的司机产生任何交集。
这难道说明,何幼安的猜测是真的?这些威胁信的幕后凶手,果然是陈文栋?他一人无法成事,所以勾结了江河?
凌枢手上的蛋糕还未吃完,阳台上那两人已然分开,陈文栋匆匆进屋,很快就消失在人海中,灯光忽明忽暗,凌枢也难以去寻对方。
他决定跟住江河。
三支舞刚过,江河就把手上的烟掐灭,也离开阳台,朝门口走去。
凌枢想也不想,随即放下蛋糕尾随而去。
他有种预感,今晚也许就可以揭开死亡信件的谜底。
最起码,也能解开一部分的谜团。
至于甄小姐要给他介绍人脉这件事,好像就没那么重要了。
第54章
百乐门位于全上海唯一不跟郊区接壤的区域,这里被称为贵族区。
但贵族区,也并不是就那么安全的。
这个时代,乱中有定,定中有乱,来自天南地北的人汇聚一处,企图大展拳脚,风云际会,枭雄辈出,波涛汹涌之下隐藏的不是太平安宁,更是更加凶险的暴风雨和海啸。
正如此刻,凌枢跟在江河后面,匆匆走出百乐门,抬头看一眼天色。
风倒是很大,依旧刺骨,月亮星光却半点不见,入眼皆是乌云。
凌枢想起一句老话。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这样的夜晚,很适合发生点什么。
江河的举动有些奇怪。
他与鹿同苍一道来赴宴,此刻却独自一人先走,没有等司机来接,也没有上哪一辆车,仅仅是裹紧大衣,头也不回,直接在前面左拐。
凌枢加快脚步,也跟着左拐。
他没有贸然露出身形,而是从墙边探头去望。
不远处,江河果然站定身形,猛地回头!
凌枢赶紧缩回头颅!
好险!
差一点点,就被发现了。
心里默数三秒,他再度探头出去,江河已经走远了。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黑夜中莫名有种诡异感,就像不知名的怪兽独自潜行,随时都会暴起噬人。
江河这样的人,长年累月在刀口舔血,警惕心出奇的高,若是不高,早就没命了,所以跟踪首要忌讳就是跟得太近,尤其夜深人静,不比白天有行人遮掩,脚步声放得再轻,难免有回音。
但也不能离得太远,很容易就把人更丢,江河显然不是寻常走夜路,他是抱着某种目的中途离开百乐门的,否则舞会刚刚开始,怎么也不可能此事离场,这就使得他会更加警醒。
跟踪是一门技术,跟踪普通人容易,如何跟踪高手不被发现,才是高手中的高手。
凌枢对自己的跟踪技术,还是比较满意的。
他与江河,始终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但凌枢也发现,对方一直在小巷里穿行,不停拐弯,像是毫无目的,又像想要甩开跟踪者。
他能确定,江河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那江河这样做,又是意欲为何?
砰!
一声黑夜里的枪响,似乎为凌枢的疑问做出回答。
枪声来自前方,而且很可能就是江河所在的方位。
凌枢顾不上其它,并作几步循声赶去。
然后他看见了江河在跟人枪战。
确切地说,是四个人在围堵追杀江河。
……
江河半蹲着身体,背贴墙面。
垃圾的臭味阵阵传来,那跟江河长大的环境相差无几。
他闭上眼,手摸向胳膊。
不出意料,那里湿濡一片。
巷子里堆满杂物,足够江河躲藏片刻,但也维持不了多久,以那四个人的身手,他把弹匣里的子弹都打光了,也未必能把四个人都放倒。
但,如果拼死就能挣出一条生路,江河还是愿意试一试的。
毕竟他这样的人,已经经历过太多生死一瞬的危险,能活到现在,全靠本事和运气。
希望今晚的运气也不会太差。
这里已经出了闸北,夜巡警察几乎没见人影,密集的枪声也不会引来旁观。
附近居民都知道,这种时候的好奇心,只能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脚步声越来越近。
在江河借着杂物隐蔽身形的同时,对方也在借着杂物前行。
江河竖起耳朵倾听动静,突然冒出头朝对方连开两枪!
砰砰!
对方一人肩膀中弹倒地!
江河不敢迟疑,随即缩身回撤。
但还是晚了半步。
埋伏在他身后的人几乎同时开枪!
江河闷哼的声音在小巷里传得清清楚楚。
杀手们互视一眼,都听出他声音里的痛苦,做不得假。
几人从隐蔽物后面起身,慢慢朝江河的方向包围。
越来越近。
从几十米缩小到十几米,又从十几米缩小到几米。
江河心如擂鼓,慢慢握紧手中的枪。
他没有两把枪,若是有,今晚还能趁其不备左右开枪,打对方个措手不及,或许有一线生机。
但一把枪,就意味着他只能选择其中一个方向。
顾前不顾后,顾后不顾前。
后背注定空门暴露,任由对方鱼肉。
怀表紧贴胸膛,上面的指针为他默默数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