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111)
“且慢,大爷!”凌枢不得不打断他,“这吃斋念佛和开坛做法,佛家和道家,怕是不相合吧?”
双耳帽:“你觉得不相合,人家自己还挺美的,这不,为了跟关四爷打擂台,关大爷不知从哪找来几个和尚道士,说是本地高僧道长,可我听都没听过,在那儿做法祈福,说是给人发平安符,写福字,还带治病喝符水的,什么乱七八糟!”
凌枢:“平安符卖得贵么?”
双耳帽:“不要钱,白送的!”
他说罢,给凌枢看一眼袖口,那里露出一截黄色边角,可不正是符纸的模样。
凌枢:……
“您这敢情是两边下注,两不亏呢?”
双耳帽嘿嘿两声:“你懂什么,反正不用钱,不要白不要,万一也灵呢?当然了,我肯定相信关四爷,你可别往外说啊,万一黄太爷爷知道了,觉得我心不诚,就不给我看了!”
凌枢:“您想找关四爷问什么?”
说到这个,双耳帽的谈兴顿时没了一半。
“我家小孙子病了,怎么瞧也瞧不好,大夫说,哎,总之不是什么好话,我们走投无路,我就想到这里来试试,我孙子多,但这小孙子,是最活泼讨人喜欢的一个了,老天保佑,可得让他好起来!”
双耳帽脸上的笑容也没了,双手合十,低头喃喃自语,再没了方才与凌枢侃侃而谈的热情。
“凌枢。”
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凌枢扭头。
岳定唐已经从右边人堆里转了一圈回来,旁边还多了个灰色长袍的中年人。
凌枢摸摸鼻子,他还真有点兴趣瞅瞅关四爷的仙缘。
“凌枢,过来。”
见他没反应,岳定唐又喊了一次。
凌枢只好告别双耳帽,走过去。
“你在那站半天,都聊什么?”岳定唐蹙眉,“刚喊了你几声都没听见。”
凌枢如实道:“在排队等关四爷问事。”
岳定唐抽了抽嘴角:“你有什么疑难杂症?”
凌枢哈哈一笑:“我想问问我何时能飞黄腾达,问问我姐何时能变得温柔些,尤其是对我。”
“别胡闹!”
岳定唐轻声训斥一句,给他介绍自己身旁的中年人。
“这是何主事,几代都在关家干活的,他来接我们进去。”
在岳定唐说话的同时,何主事也在观察凌岳二人。
两人身量相仿,岳家少爷略高一点,但都是渊渟岳峙,器宇轩昂的人才。
岳家与关家,早已多年不曾往来,偶有书信,也是客气疏离,应付了事。
关家远在东北,对岳家所知不多,只知道岳家在上海混得不错,虽然上一辈早逝,但岳家三位少爷,俱都是人中龙凤,社会精英,个个出人头地,风生水起。
如今一看,岳定唐的外表气度,都印证了这一说法。
相比之下,关家的同龄人,可就逊色不少。
何止逊色不少。
何主事暗暗叹息,面上却露出笑容。
“岳少爷,凌先生,请随小人来!今日门口是乱了些,让自家人见笑了,昨日本该去车站接您的,但家里出了点变故,所以这……”
岳定唐和凌枢跟着他走侧门。
非是关家人有意怠慢,而是正门人潮涌动,挤得水泄不通,实在进不去。
内里令人视角开阔。
几进几出的院落,规格不比昔日的王府低,虽说台阶角落偶见青苔裂痕,柱子红漆也渐有掉色,但关家搬来奉天时的家底入眼可见。
只是这样的宅子,现在许多新潮人士已经不肯住了,就连岳家住的也都是独栋小洋房。
凌枢他们所到之处,有人行色匆匆,有人高声喧哗,不比外面清静多少,直至过了中庭,人口才少了一些,他们总算眼睛得了闲暇,可以好好打量这座宅子。
只是花厅里,又聚了不少人,且喧嚣声渐大,像在吵架争执,一人高声,一人嘶吼,一声还比一声高,声调起伏,好似唱戏。
凌枢忍不住驻足,又准备把兜里瓜子掏出来了。
指头刚捏到瓜子,细白手腕就被岳定唐按住,对方未卜先知似的瞪他一眼。
凌枢一脸无辜。
“这又是怎么了?”岳定唐问何主事。
何主事露出苦笑:“是大老爷和四老爷,两位似有些口角,咱们先往里边走,二老爷在等着您呢!”
何止是口角,凌枢都看见一人朝对方脸上挥拳了。
这是亲兄弟?不知道的得以为是杀父之仇。
还真应了斗笠的那句话——
乱,太乱了,简直乱套!
作者有话要说:
ps,关于上章读者提到的两个小细节,这个统一一下。1、北京称呼是为了前后统一,就不换来换去了,一会北京一会北平的话会有读者闹不清。2、溥仪复辟的年份,这里指的是伪满洲国建立的时间算起,不是从溥仪“登基”算起,所以文中的去年应该是1932年,文中的“现在”是1933年。
第82章
那边吵吵嚷嚷,这边风景独好。
有热闹看,还见什么二老爷,凌枢直接脚下生根,就不肯走了。
岳定唐拿他没办法,也只好站在原地观望。
何主事深感丢脸,又不能硬拉着表少爷走,只好插科打诨。
“二老爷昨日原是让人去接您的,但那人不懂事,没去过车站,在外头兜兜转转找了大半天也找不到人,就回来禀报说您还没到,这不,刚刚二老爷已经让他去领罚了,您大人大量,千万别与那二愣子一般计较,二老爷听说您来了,喜出望外,让厨下赶紧备上酒菜,就等着给您接风洗尘了!”
岳定唐冷不防问:“这么说,现在关家做主的,就是二表舅了?”
何主事的笑容僵了一下。
“也不是这么说,老太爷刚刚去世没多久,现在家里大事都是几房坐在一起商量着办的,几位老爷不分先后,都是关家的主人。对了,先前老太爷病重,家里就给五老爷发过电报,五老爷闻讯立马赶回来,幸而见上老太爷最后一面,如今他也还在家里,听说您也是留洋回来的,正好与五老爷聊得来。”
他匆匆忙忙岔开话题,没有正面回答岳定唐,但岳定唐已然知道答案了。
这关家非但不太平,也不团结。
老太爷去世之后,群龙无首,所以遇到大事没个人做主,谁都做不了主,“几位老爷坐在一起商量”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谁也不服谁。
话说回来,老大都能跟老四吵起来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还能指望其他人做什么?
“那孙字辈的少爷们,现在有几人,都在哪里?”
岳定唐没纠结这些事情,转而问起别人。
他只是来做客几天的亲戚,说白了还是外人,关家如何,他不适合插手,也不会插手。
原以为寻常的问题,何主事又是面露难色。
“大老爷有一子一女,大小姐已经远嫁,不在奉天城中,大少爷管着大房的几间当铺,经常在外头奔忙,二老爷膝下两位少爷,大的也在跟着二老爷做事了,小的还在上学堂,三老爷和五老爷都没成婚,四老爷有三个女儿,二小姐已经嫁人了,三小姐待字闺中,还有四小姐年纪尚幼,今年也就刚满八岁。”
岳定唐奇怪:“三老爷还未成婚?”
何主事尴尬一笑:“是。”
又是一个奇怪的地方。
关家五兄弟,按琴棋书画诗来排行,三老爷关书之年近五旬,这年纪的男人,不说儿孙满堂,起码也是当爷爷的人了,何主事居然说他还未成婚。
两人四目相对,何主事脸上尴尬之色未去,表情明晃晃写着不要再问我几个字。
岳定唐从善如流,决定话题就此中止。
“今天天气不错。”
何主事松一口气,打了个哈哈。
“可不是,蓝得发亮,过去几天都没有过的!”
头顶阴云密布,大风阵阵,不下雨已是好的,哪来的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