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16)
凌枢一怔失笑:“怎么突然问这个?我早就忘了。而且死者为大,杜蕴宁已经去世,这些事情也烟消云散了,不提也罢。”
岳定唐:“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吧?”
凌枢:“怎么,岳教授要给我安排工作吗?”
岳定唐:“我可以帮你留意,只怕你不肯去。”
凌枢:“那倒是,我觉得我现在就挺不错。”
“你也留过洋,最终却屈就在这么一个小职位上,不觉得可惜吗?”
“还好吧,要是换作了以前,我爹还在,凌家风光那会儿,自然想帮我安排什么,就安排什么,去南京捞个肥差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我留洋几年也没学到多少正经本事,洋文来来回回就只会那几句,要真给我什么要职,我也胜任不了,倒不如像现在这样,按部就班,在警察局混个差事,清闲度日,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被屋里的暖气熏陶,凌枢的语气也变得暖洋洋起来,不紧不慢,像是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波澜乍起,眉眼变色。
但岳定唐觉得,这也许只是一种假象。
以前的凌枢争强好胜,现在虽然傲气内敛,混吃等死,但人三岁看老,本性难移,他内心未必就甘心这么得过且过混日子。
“如果杜蕴宁和你一样这么想,未必会有今日的悲剧。”
以前的凌枢意气风发,天之骄子,却很好揣测。
现在的凌枢看似落魄,反倒沉淀下来,令人看不透。
凌枢:“杜蕴宁跟我不一样,就算跟袁冰感情不谐,她也一直锦衣玉食,所有的烦恼不过是丈夫爱不爱自己,华丽的牢笼能否少几个枷锁,多一些五彩斑斓的浮华。从某些方面来说,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天真,从未变过。”
岳定唐:“既然她当年已经按照家里的安排,嫁给袁冰,为什么后来还会和娘家人闹翻?”
凌枢:“袁冰为人如何,你也瞧见了,婚后杜家出了些事,希望袁家能伸出援手,当时袁秉道已经死了,袁冰不肯帮忙,杜家长子因此惨死,自此之后,杜家就跟杜蕴宁断绝了关系,再没往来。”
岳定唐对这些事情不大清楚,他原本还考虑杜蕴宁娘家人行凶的可能性,现在听对方一说,基本是可以排除了。
说话间,菜一道道上来。
老实说,厨师水平马马虎虎,但两人奔波大半天都饿得很了,一顿饭风卷残云,干干净净,中途也没顾得上再讨论两句案情。
直到上甜品的时候,一名中年人带着侍者走过来。
“先给您二位拜个早年咯!”
对方彬彬有礼,虽然穿着洋装,却还习惯拱手问好,实打实的中国人作风。
“冒昧打扰,鄙人姓李,是这里的老板,感谢二位光顾,二位先生可是头一回来?”
“是,我们是大学教员,今日有事外出。”岳定唐道。
“原来是大学先生,失敬失敬!”李老板连忙拱手,“我见二位点的甜品有些多,只怕接连几道用下来,会有些腻味,所以过来冒昧提醒一声,还请您二位不要见怪!”
岳定唐笑道:“旁人做生意都巴不得多买一些,您倒是还特地让我们少点一些,生怕东西卖得出去,如今像您这样厚道的生意人也不多了。”
李老板不好意思道:“瞧您说的,做生意最讲究诚信,我若没提醒,那就是没尽到本分,您回过神来,下回怕是再也不上门了,长远来看我就亏本了。”
凌枢道:“这多出来的几道甜点,劳烦您给我打包起来,回头我想带回家,给家里人尝尝。”
李老板恍然:“没问题!”
东西很快打包好送过来,小盒子外面还绑了绸带,小卡片写上新春大吉,很见心思。
便连岳定唐这样见惯了大场面的人,也觉得这里食物虽然称不上顶级,但以老板这样的服务态度,肯定会有许多回头客,这些客人也足以撑起这间咖啡馆的营业额了。
中途李老板分、身去招呼另外一桌的洋人,待两人吃得差不多,才又折返回来。
“您二位都是有学问的先生,鄙人能不能冒昧请两位在咖啡馆的名人簿上留个言?”
“我们当不得名人二字,也就是教书匠罢了。”岳定唐摆摆手。
李老板笑道:“是我妄言了,李某见识短浅,只知道读书多,修养高,就是有识之士,恨不能将他们墨宝留下来,好以后回老家的时候,给孙儿们也看看,熏陶体会。”
岳定唐:“您要是不嫌弃,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李老板大喜,忙亲自去将名人簿捧来。
岳定唐接来一看,发现上面还真有几个熟悉的人名,也许放眼全国不算如雷贯耳,但在这上海滩,也能算是小有名气了。
他用钢笔在后面空白页写下一句“宾至如归”,再签上自己的名字,顺手往前翻几页。
一个熟悉的签名映入眼帘。
如沐春风。
杜蕴宁。
作者有话要说:
与正文无关的小剧场——
关于找工作之1
凌枢:有没有那种工作,钱多事少休假多,不用查案子,不用背黑锅?
岳定唐:梦里什么都有。
关于找工作之2
凌枢看见一个卖雪花膏的国产牌子在征集广告男明星,遂去应聘。
岳定唐等着泼对方冷水。
谁知凌枢居然应聘上了。
岳定唐:就你这坐没坐相的也能当明星?
凌枢:嗯,人家说我脸好看,坐在那里不动,让他们画月历牌就可以了,我就坐着睡了一天,腰酸背痛,幸好有钱拿。
岳定唐:……
第12章
“杜蕴宁,是那位袁夫人么?”
岳定唐抬起头,脸上有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好奇。
李老板叹息:“正是,袁夫人有空的时候,会来喝下午茶,这大过年的……哎!方才伙计已经给我念过报纸了,没想到数面之缘,竟成天人永隔!”
岳定唐:“您与袁夫人来往多么?”
李老板:“承蒙袁夫人不弃,聊过几句,但没有深交。”
岳定唐:“我们现在正在做一份社会调查,其中就有关于上海治安方面的内容,碰巧遇上袁夫人这案子,您看方便与您聊两句吗?”
李老板:“方便,我儿子媳妇都在南洋,国内我也无亲无故的,正准备跟伙计们一块吃团圆饭呢,您只管问便是。”
岳定唐看了凌枢一眼,将手中本子递过去。
“小杨,你来帮忙笔录吧。”
俨然把他当下手助理的口吻。
凌枢:……
他抹抹嘴,似模似样掏出钢笔。
“好嘞!不过老岳,你得整快些,你媳妇还在家里等着呢,要是大年夜都不回去,明儿起来你膝盖怕是要跪肿了。”
岳定唐:……
他勉强忍下自己扭曲的嘴角,正色看李老板。
“你和袁夫人最近一次交谈,是在什么时候?”
“前天。”
那不就是杜蕴宁跟凌枢最后一次见面的时间?
凌岳二人对视一眼。
“当时袁夫人和你聊了什么,她神情态度可与平时有何不同?”
李老板想了想,“好像没有。”
岳定唐:“没有不高兴,或哀愁幽怨,也没有对你抱怨过?”
李老板摇头:“我瞧那天袁夫人的兴致还是很好的,她曾和我说过,每回来这里,最喜欢点的就是草莓蛋糕,而且只有在心情好的时候才会想吃,那天她就点了一份,打包一份回去。”
凌枢冷不防问:“她和你聊了什么?”
方才灯光昏暗,李老板顾着和岳定唐说话,这会儿才闻声留意到凌枢,一见之下,不由咦了一声。
“您,您好生面善,我好像在哪见过?”
见对方绞尽脑汁,凌枢好心提醒。
“前天,就在这里,我和袁夫人喝过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