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19)
“我这里也有一些有趣的发现,你过来看。”
岳定唐走到床边,轻轻掀起枕头。
下面压了一本书。
《金瓶梅》。
凌枢拿起书翻开。
岳定唐发现他手上还套着两只白手套:“你从哪弄来的手套?”
凌枢低头看书,漫不经心道:“问沈人杰要的,扯着你的虎皮,他很痛快就给了。这玩意又不值钱,但关键时刻可以派上用场,避免在书皮上留下指印,被细心的人发现这里有人动过。你看——”
李瓶儿私语翡翠轩,潘金莲醉闹葡萄架。
这是《金瓶梅》中最知名的章节之一。
不仅从人性,风俗,世情上深刻描绘,也满足了寻常人的窥伺欲。
这一章的几页,被反复翻弄,远比其它书页要褶皱旧损,说明主人肯定经常看。
凌枢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只怕这本《金瓶梅》对洪晓光的吸引力,要远远大过桌上那些诗集。”
岳定唐:“诗集是用来讨杜蕴宁的欢心,而《金瓶梅》是自己喜欢看的,自然不一样。这个洪晓光,不会是拆白党吧?”
拆白党和仙人跳类似,都是民间俚语,指那些通过一些手段骗财骗色,给受害者设局的人。
世道一乱,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倾巢而出,这样的拆白党,遍地皆是,小者骗点吃喝,大者让人倾家荡产。
特别是那些本来出身混混的贫寒子弟,靠着一张还过得去的脸,稍加打扮,花言巧语,引诱富家女眷入局,令她们惑于自己的美色,再予取予求,报纸上屡屡登载,大家已经见惯不惯。
“但拆白党一般只谋财不害命吧?”
现在不仅仅杜蕴宁死了,就连他也凭空背上一口黑锅。
这个局至今扑朔迷离,真凶尚未浮出水面,若是拆白党所为,这些人也太过于神通广大到出奇了。
凌枢将小说翻了一下,放回原位。
房间不大,举步转一圈就眨眼工夫,陈设多是房东的,甚至衣柜里就一套睡衣替换,可见这个洪晓光的经济并不宽裕。
杜蕴宁虽然天真没经世事,但她在文学上的造诣,远远超过一般富家千金,如果仅仅凭借能掰扯几句外国诗句,洪晓光就能赢得她的芳心,还让她晕头转向准备跟对方私奔,也太可笑了。
凌枢觉得,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环节,和他们尚未得知的隐情。
“这里。”
岳定唐忽然出声。
“你从这里看,看见了什么?”
凌枢走过去,站在窗边,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去。
托除夕夜此起彼伏的烟火和灯光之福,外面尚且能隐隐绰绰看个大概。
凌枢果然面露意外,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他果然早有预谋!”
作者有话要说:
无关正文的小剧场——
凌枢:我的点心……
岳定唐:办案所需,交好群众。
凌枢:我的烟……
岳定唐把烟叼在嘴里:吸烟有害健康。
凌枢啥也没说,三天后给岳定唐送了一份生日礼物。
岳定唐拆开一看,一本金瓶梅。
岳春晓语重心长:小弟啊,我早就给你说了,娶妻当早,这些小说看多了伤身!
岳定唐:……
第14章
从他们这里的窗边往外看下去,正好看见一片低矮的建筑,和它们门前的街道。
这其中就包括那两处刚刚被焚毁殆尽的房屋。
肖记面馆门口若有人进进出出,从他们这个方向俯瞰下去,正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假设。”
“如果这个洪晓光是个拆白党,为了袁家的钱财去引诱杜蕴宁,在杜蕴宁发现他的真面目之后,两人翻脸成仇,洪晓光恼羞成怒,失手杀了杜蕴宁,这倒也说得过去。”
“这也就解释了他为什么住在这种地方,出入却是洋装领带眼镜,还能跟杜蕴宁谈论诗歌,无非都是迷惑对方,拆白党惯用的伎俩。”
“他跟杜蕴宁打交道,知道你的存在,又因为住在这里,可以看见你出入肖记面馆,于是在失手杀人之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面馆老板也给杀了,以此消灭你不在场的人证,把你诬陷为杀人凶手。”
凌枢的眉毛越拧越紧,终于在岳定唐的话告一段落时出声。
“不对,你的推测里有个漏洞。我办过不少拆白党的案子,一般这种骗财骗色的拆白党,在事情败露之后,第一反应肯定是逃跑,而不是多杀一个人,就为了诬陷我。因为他们身份本来也是假的,每骗一个人,就新换一个名字和来历,这才是最省事最安全的办法。”
“他甚至不带走杜蕴宁房间里的任何财物,却急着跑到肖记面馆来杀老板,诬陷我,这根本说不过去。”
“也许,我们一开始就把方向弄错了。”
岳定唐点点头。
“那就第二个假设。”
“这个洪晓光不是为了袁家的钱,也不是为了杜蕴宁的美色,但他给了我们这样的错觉。”
“对比他和杜蕴宁认识的时间,和你跟杜蕴宁重新联系的时间,他在前,你在后,也就是说,杜蕴宁是认识了他之后,才想起要联系你的。”
凌枢:“你的意思是,杜蕴宁找上我,可能是出于他的授意?”
岳定唐:“不错,这个洪晓光很不简单。杜蕴宁那里,一定有他需要的东西,单纯美色,可能还不足以满足他的胃口。甚至,他背后,也许还有别人,不要钱,也不要人,那要的是什么?”
杜蕴宁娘家早已没落,她也和娘家断绝来往,图谋杜家的人绝对不会想到杜蕴宁身上来;
袁秉道虽然早年是个厉害人物,但虎父犬子,袁冰烂泥扶不上墙,他这个人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利用陷害的价值。
除非——
“是不是当年袁秉道留下了什么?或者袁家有什么东西?”
岳定唐若有所思。
“袁冰抽大烟中毒已深,常年浑浑噩噩,骂骂咧咧,杜蕴宁出事当天他也不在袁家,所以我们一直没有审问他太过深入详细的东西,可以尝试突破一下。”
凌枢:“现在太晚了,明天成不?我得赶紧回家,不然我姐该着急了,大年夜的不回去,她要是看见报纸上杜蕴宁的报道,肯定会想东想西。”
岳定唐翻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
“也行,那就明早八点,我让司机去接你,还是你熟悉的老地方,老闸捕房,袁冰现在被安排在单间了,小日子过得还不错,据说——”
他说了半天没见凌枢回应,不由抬头看向对方,却见后者正目不转睛盯着外面。
远处焰火时不时绽开璀璨的光芒,刹那之间,骤明骤暗,也在凌枢侧面映下明灭不定的光斑,更显诡谲莫测。
“你在看什么?”
话还没问完,他就被凌枢猛地一拽,给扯到窗旁的墙壁边上。
“嘘。”凌枢压低声音,“我刚才看见有人进去面馆了。”
岳定唐眉头一跳。
肖记面馆自从老板死后,哪里还有人?
就算是小偷,也不可能选择这种地方进去偷东西的。
会不会是避寒的乞丐?
刚冒出这个想法,岳定唐立马就推翻了。
谁能在满是烧焦气味的地方待上一宿?还不如去福利院碰碰运气。
如果不是贼匪乞丐,会特意跑去那里的,也就是跟案件有关的人。
两人迅速下楼,甚至没顾得上跟房东告别,就匆匆离开这里。
虽然嘴上没说,但他们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洪晓光但凡有点警惕性,肯定就不会再回到这里了,房间里私人物品很少,唯一暴露身份的只有借书证,但洪晓光这个名字甚至不知真假。
狡兔三窟,此人必然不止一个据点。
从这里到面馆很近,拐过一条街,跨过几栋房子,须臾便至。
面馆旁边是一家三口惨死的废墟,另外一边虽然没有被大火波及,但对方家里只有一老一幼相依为命,祖孙二人早早就熄灯上床了,没有旁人过年过节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