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负了无数因果线的太宰治,只需一个十分简单的契机,便会彻底离开这个世界,前往更高的维度,作为消灭梦魇的概念存活下去。
他不再是人类了。
只不过事情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
这个世界忘记了太宰治的存在,他从没出生过,更别提什么时候死亡了。
梦魇消失之后,与谢野晶子的家人并没有经历灭顶之灾,她自然也继续在自己的原生家庭生活。森鸥外并没有收养任何孩子,身为一个独居的单身男人,不用为孩子考虑到他甚至没有更换住宅。他一直住在一间地段不错的公寓中,白天再到附近自己的诊所上班,生活质量并没有差多少,却总是少了一些太宰治熟悉的温馨。
那个家中少了他的位置。
而费奥多尔,已经迷失在轮回之中的青年猛然得知这个消息时,霎时间如同血液逆流,表情茫然无比,不知自己到底该哭还是笑。
到头来,他的努力不过是将自己唯一珍重的人推向更加残忍的孤寂。
如果说故事就此落幕,或许还勉强能称得上是不算完美的童话故事,结局令人感到惆怅,却又让大多数人得到了幸福。
除了已经不存在这世界上的太宰治,与一位记忆正逐渐模糊的异能力者。
那是属于所有人的天堂,他们的地狱。
化身为概念的太宰治并没有意识到,承担这世间所有梦魇散播的绝望,究竟是怎样沉重的选择。或许他的存在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范畴,但是仅存的意识却没能跳脱这一桎梏,永远被框定在人类这边。
梦魇并不能凭空消失,它们不过是被化身概念的太宰治消灭于诞生之前。
他不断前往所有面临死亡的异能力者面前,超越了时间与空间,那是如今人类绝无可能看到的景象。
庞贝的消逝,玛雅文明的灭绝,亚特兰蒂斯的沉没。太宰治作为一个无法干涉分毫的旁观者,见证了这些人类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同时尽职尽责消灭所有存在于不同时间段的梦魇。
这样的使命枯燥而乏味,却能拯救无数人,是值得做的事。
青年如此告诫着自己,却未曾察觉,落在他身上的阳光昏暗了些许。
名为幽灵的梦魇提前被他消灭,织田作不必再与对方同归于尽,一直有认真进行着小说创作。与原生家庭生活在一起的与谢野晶子,大学同样考去了大阪,又一次遇到她那位异能力并不怎样强的男朋友。只不过这一次,那个姓立原的青年没有死在梦魇的袭击中,他与晶子的感情稳步递进着,或许在不久的未来能接受到来自双方父母的祝福,一同走向婚姻的殿堂。
不会再有悲剧发生,不会再有人因为梦魇的存在变得无家可归,失去一切。
世间曾经存在过的所有负面感情,在青年成为所谓神明的瞬间,如同污物一般倾倒而下。梦魇所散播的绝望,是由异能力者本身感情转化而成的,它们做不到凭空消失,自然会依附到最近的容器内。
青年很快便被这种负面感情笼罩,他残存的自我意识被侵犯,那些通常只潜藏在表皮下的黑暗面掺杂了太多脏物,被浸泡在其中的后果,只有被这类感情同化。
太宰治知道自己的意识正在消亡,消灭梦魇的概念并非完善,只要他人类的部分依旧有所残留,那些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污物便会努力将他同化。
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放任自己的意识死去,彻底抹消太宰治这一个体的存在。
青年发现自己的想法逐渐产生改变,已经深陷黑暗的他无法再照亮任何人,就连他所坚持的信念,也因这层原因动摇。
不能再拖下去了。
仅有的负隅顽抗,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然而太宰治又漏算了一点。
他之所以能成为如今的模样,是因为费奥多尔觉醒的时间操纵能力。无数次的轮回,抹消了无数本该存在的世界,因果线自然全部缠绕在他逆转时间的中心,也就是自己身上。
但这并不代表费奥多尔无法接触到“神明”的层次,变得冷漠的俄裔青年,同样拥有着抵达同一境界的潜力,不过如今缺少了合适的渠道。
他已然陷入疯狂。
青年主动化身为梦魇,利用他异能力的特性,制造了一片连太宰治也无法感应到的空间。
他付出了极为沉重的代价,再次逆转时间,触碰到更高维度的同时,将本就尚未稳定的概念撕扯下来一角。
只要费奥多尔还是梦魇,太宰治便有职责将他消灭。然而在久久找不到目标的情况下,青年不得不压制自己的力量与记忆,停留在世间继续寻找,直到完成任务后才会彻底离去。
一旦自己从梦魇状态中恢复,太宰治又会回到他所待的地方,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以某个概念的模式存活着。
这大概是费奥多尔最疯狂的举动。
在变成梦魇的状况下,青年被迫沉浸在永无止境的噩梦中。他一次次尝试着拯救所爱之人,又一次次迎来失败,甚至因为噩梦中的他自诩神明的缘故,这一切显得愈发悲戚。
有一点倒也没错,能够控制住神明的,只有与对方同等层次的存在。
之后的事情更加简单了,费奥多尔隐藏了自己梦魇的身份,巧妙延长了太宰治意识在世间停留的时间。他以告白为借口拽住对方的手,悄无声息施展梦魇的结界。只要能将对方的意识困在牢笼中,自己便能让噩梦变成美梦,给予彼此谁都能幸福的未来。
事实也确实如此,太宰治属于人类的意识被他困了整整四年,忘记了自己神明的身份,听信了恶魔送上面前的谎言。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与对方结为恋人关系。
他们的生活平淡温馨,感情好到让无数人羡慕的程度。他们彼此相爱,彼此视对方为最重要的人,感情进展十分稳定,眼见结界即将完成的当天就要正式求婚,一同走向更加幸福的未来──太宰治却拒绝了。
费奥多尔这时才明白,梦魇的结界并没能完全困住这位神明。早在很久之前,对方便恢复了记忆,这段时间一直陪他玩着可笑的家家酒,不愿戳穿美梦。
何其讽刺。
费奥多尔的面色惨白,事实上,恋人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懂,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不过是自取灭亡,甚至还会拖着全世界人陪葬。
然而他不在乎,重要的人只有一位足够。
比起让太宰治变成一个概念离他远去,还不如就此将他放入牢笼,至少这样还能在一切结束之前短暂享受到幸福。
这并不是爱,这种纯粹的感情早在无尽轮回之中变质,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感到胆寒的占有欲。
他不打算放太宰治走,也不可能放他走,无论过程如何,对方必须得陪伴在自己身边,不然的话──
──
已经怎样都无所谓了。
头发凌乱的卷发青年趴在他胸前,黯然的神色却无法掩盖面颊浮现的潮红。太宰治整个人缩在被子中,同时又安稳靠在费奥多尔怀中,努力平复着自己稍显混乱的呼吸。
结界彻底成型,宇宙中实力最为强劲的梦魇所打造的庭院终于完成。被困在牢笼中的鸟儿永远失去飞翔的可能,只能在那个人的爱抚之下婉转啼鸣着。不知所唱的究竟是歌颂爱意的歌曲,还是抒发自己内心深处的悲哀。
太宰治并没有阻止费奥多尔的行为,结界成形的那一刻,这个世界便迎来临终寿命的倒计时。
他作为神那部分存在的力量,被永远隔绝在外,哪怕是看门人也无权将它放进。只能作为一个无法干涉分毫的旁观者,静默注视着箱庭中的一切。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注视着公寓天花板的费奥多尔眨眨眼,一片黑暗中,身侧唯一的热度来源,便是紧紧靠在他怀中的青年。
对于恋人们来说,最好的发泄途径莫过于一场让彼此都能得到解放的爱意抒发。哪怕刚刚经历过一场疑似感情危机的不愉快,也能在彼此得到满足后,将这些内容彻底抛在脑后。
太宰治慢慢吞吞伸了个懒腰,之后又翻了个身,将大腿搭在对方腰腹上,俨然把费奥多尔当做人形抱枕一般。
他满足地喟叹一口气,鼻尖轻嗅着恋人发丝间传来的淡淡洗发水香味,懒懒散散的轻声回答着,“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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