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彼此一个眼神都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的人,但说出口的、稍微亲昵一些的话却总是带着些假意惺惺。
这就是隔阂太深的缘故,彼此角力、彼此缠绕、彼此针锋相对多年,得出来的诡异关系。
马车轮子一停,两个人身形猛地一晃,睁开眼睛。
他肯定会看我一眼。谢墨不甘心地想。然后还会冲我点下头。
果然,奚砚与他对视一眼,轻轻颔首,示意他动身。
看吧,宿敌的默契啊。谢墨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颈,从坐垫下抽出了长剑。
那长剑还是建衡帝在的时候赐给他的,父子俩十六年没见过面,再见一个濒死、一个死里逃生,这辈子建衡帝没给七儿子什么东西,这把剑算为数不多的一个。
奚砚也从坐垫下抽出长剑,先推开门跳下了车。
谢墨比了个手势,示意亲卫在外面等候,未得指令不得擅自行动。
“就是这座宅子?”他走到奚砚身边,眼前是座雄伟建筑,大门口还有废弃的石狮,再往前倒个五十年,或许是个达官显贵的旧宅,如今时过境迁,已经荒废得不像样,在夜幕中像是一只巨兽遗骸,沉默地、阴森地注视着来人。
奚砚沉默地点点头。
谢墨打了个手势:“进去打探一下。”
站在前面的两个人得了命令,迅速又谨慎地推开了空宅大门,观察了片刻后闪身进去。
空宅里进门就是一座影壁墙,隔绝了后面的正厅情形,借着月光能看到那墙上画了一棵硕大的乔木,枝叶葳蕤垂下,隐入墙角的泥土之中。
谢墨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
“画。”奚砚目光沉沉,“我总觉得这画有些别的意思。”
还来不及容他细想,里面的影卫便匆匆打探完毕出来了,冲两个人一抱拳:“宅内无人,尚且安全,请王爷与奚大人移步。”
影壁墙里的正厅落了一片灰烬,一些旧时家具倒是摆放整齐,像是一段时光被封印在了这座宅院里,上面搁着“春风化雨”四个大字的匾额,其余的便什么都没有了。
谢墨吩咐让其他人去后院看看,他和奚砚则留在前厅观察。
“同在上京城里,土壤相同,化情草既然难得,就断没有在这小小空宅里能生长的道理。”谢墨指腹滑过桌面,一层厚厚的灰尘,“殷杏潭所谓的见过,想必应该是有人在这里偷偷炼药。”
“但这里的确不像是有人来过的痕迹,”奚砚指了指地上,是他们刚刚踩出来的凌乱脚印,“若在前厅,为什么会没有脚印。”
谢墨思索道:“莫非不在前厅……”
“禀王爷,左院没有发现异样。”
“禀王爷,后院没有发现异样。”
“禀王爷,右院没有发现异样。”
奚砚露出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冲谢墨摊了摊手。
谢墨犯了难,都没有异样,都没有人影,要么是殷杏潭骗了人,要么就是还有地方没有查到。
“难不成见鬼了……”
奚砚的眸色忽然一定。
谢墨还在吩咐手下人去探查,就被奚砚伸出两指,敲了敲后背。
他那两下敲得又快又轻,刚刚才说完见鬼,他那动静就好似真的应验了一样,别的不说,直接让谢墨出了一身白毛汗,好悬没跳出去一大步。
谢墨羞愤道:“你干什么?!”
奚砚没理他,目光直勾勾地往上瞧。
他眼睛都定住了,谢墨踌躇着随着他目光向上看去,还以为能看到什么诡异的人脸。
其实什么都没有,还是“春风化雨”的那块匾。
谢墨松了一口气:“不就是块匾,怎么了,莫非它要掉下来?这得溅起一身灰……”
不对。
谢墨猛地刹住了话头。
奚砚知道他反应过来了,冲他轻轻地、无声地点了下头。
谢墨扯了扯唇角,继续道:“不过应该也没那么不结实吧,能挂这么久的,还能在今晚塌了不成。”
他边说,拇指一推,半寸长剑出鞘。
下一刻,他身形如游龙一般掠了上去,握住剑柄将那轻刃一抽,那匾额随着剑气轰然一晃,只听“噶哒”一声,机关被触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明晰,那主位后面的墙瞬间向后陷去,然后左右分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谢墨身影落下来,还没来得及冲奚砚邀功,只见那黑黝黝的洞口里寒光一闪,数十支长箭射出,正对着谢墨自空中落下的身形。
电光火石间,奚砚长剑出鞘,凌然的剑锋在他手里挽了个圆弧形的剑花,兵刃相接,只听叮叮咚咚一阵乱响,被斩落的箭矢跌落在地。
一支长箭成了漏网之鱼,奚砚回身把谢墨猛地一推,反手持剑挡在他身前,那木箭被他的剑刃直接从中劈开了两半,翻出了木质的刨花,凌乱地跌在地上。
“身手不错啊。”谢墨替他拢了一下马尾,“后来又练过?”
“既然都已经暴露了,何方神圣出来会会吧。”奚砚没搭理他,伸手将自己的长发从谢墨手里拽了出来,长剑一转,剑意凛然,“难不成还让摄政王亲自请吗?”
里面安静片刻,果然出现了脚步声。
一时间,众人屏气凝神,直到那里面的人迈出了一只脚。
奚砚表情微微一凝,黑色长靴常见,但喜欢风骚地在靴边缝花纹的,上京城里他就只知道一个。
那人从阴翳中走出,无奈地扶额道:“诸位,我可以解释,这当真是个误会。”
“乔大人?”谢墨也是没想到,里面的人居然是乔松轩,他还穿着大理寺少卿的官服,看起来像是来查案的,“更深露重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庄王殿下给的私案,”乔松轩苦恼道,“不大好,非要说么?”
奚砚复杂地看着他:“你最好还是交代清楚。”
乔松轩支吾了一下,才破罐子破摔地道:“那好吧,万一庄王怪罪下来,你们帮我说说话,可不是我故意把他的事往外说的啊。”
他叹了口气:“几日前他去喝花酒,被一个舞姬下了药,那舞姬说自己卖艺不卖身,如今被庄王坏了规矩,非要让他带她回王府给个名分。殿下勃然大怒,险些烧了青楼,舞姬自是不必说,那药他也耿耿于怀,于是就让我来查那药的来源,勒令我从根源处解决,他再也不想在上京城看见这种肮脏玩意儿。”
奚砚眯了眯眼:“你就查到了这里?你怎么大晚上来,又怎么会在密室里的?”
“是啊,这种事儿大白天兴师动众的,我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庄王因为喝花酒被讹上了还是怎么着,他丢人还不是要怪到我头上。至于密室……”
乔松轩指了指匾额:“整座院子都落了灰,但只有这块匾额干干净净,必定有蹊跷,我让人上去摸了摸,不小心滑动了关窍,才发现了密室。”
“再后来,你们就来了。我以为那炼药的人,当然谨慎对待。”他说完还摸了摸额头,“我平时都是审人的,第一次被人审,怎么感觉还有点儿奇怪。”
“刷”地一声,奚砚收了剑,上前两步抵着他的肩膀。
“还行,你再不被审,就要被上刑了,那感觉就不是奇怪了。”奚砚探过头去看密室里面,果然都是平日里乔松轩带惯了查案的人,“查出什么了么?”
“还没呢,你们到的太快了,里面有楼梯蜿蜒下去,应该有个更深的地窖之类。”乔松轩冲着谢墨客气地笑笑,他可还记得上次被谢墨当成奚砚心上人的尴
尬之事。
破天荒地,谢墨也对他报之以一笑。
“乔大人啊……”他意味不明地唤了一声,乔松轩还以为他又要发难,赶紧离奚砚远了些。
“没什么,走吧,既然都是来查药的,凑个伴儿。”谢墨重重地捏了捏他的肩膀,跟着奚砚也走了进去,“看看是何方神圣,连我五皇兄都能被套进陷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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