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妤收了剑:“我若是丝毫不信,早就把人带上长阳殿了。”
奚砚定定地瞧她:“怎么说?”
“我没什么怎么说,对于三皇兄,我其实也没那么了解,放眼天下,最了解三皇兄的人在我眼前,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想法。”谢明妤轻抚掌心,方才退下来的侍女送进来一盏蜡烛,出去的时候顺带着把门带上了。
谢明妤示意他俩随便坐。
奚砚没动,手指在广袖下攥了攥,复又松开。
谢墨将他的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眼神有微妙的冷意,问奚砚:“你觉得是有人冤枉他?”
他转过脸:“说来也巧。几日前,皇上被下了毒,凶手是太医院的一名御医,说自己父亲原是大皇兄的门客,谢栩一脉的皇位来路不正,是以想动手拨乱反正。”
最终挑眉道:“这么看,三皇兄这皇位来的,确实有点儿可疑呢。”
谢墨出冷宫之后就再也没私下里叫过谢栩三皇兄,怎么品怎么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
谢明妤知道他们关系不好,也不出言评判什么,只是看着奚砚。
半晌,奚砚攥紧的手指缓缓松开。
“我觉得……也的确有可能是真的。”
他记忆中的谢栩,虽不如谢墨所言那般难堪,但如果说真的是纯白无瑕、澄澈良善,也断断不是。
当年谢枕出征,上京城中风言风语传遍,都说待他军功加身,归来便会入主东宫,那个时候奚砚的父亲下朝归来,曾把他叫到书房中密谈了一个时辰,大意是待谢枕回来,他就要入宫去做谢枕的侍读了。
小时候奚砚淘气得很,他本就不愿意被困于红墙之下,更是对那都没打过照面的大皇子一无所知,不想接触,他爹、他娘甚至他祖母都轮番上阵,告诉他他才学加身、出身奚氏,就要肩负起辅佐下一任帝王的重任。
奚砚当时气得上房,又被薅下来关禁闭。
最后这场闹剧草草落幕,他父亲阴沉着脸色把他从房间里拽出去,告诉他不用入宫为谢枕侍读了,因为谢枕回不来了,他死了。
奚砚与这位本该辅佐的未来皇帝,这辈子都只有一面之缘,却在他葬礼的那一日,建衡帝给了宠爱的儿子最后的颜面,要求所有官员带家眷入宫吊唁。
那是第一次奚砚见到谢栩。
他走在宫人前面,身披重孝,在长街上与他擦肩而过。
谢栩看见他,露出个笑:“这就是奚大人家的小公子吧。”
奚砚当时不认得他,知道宫里是个是非地,不敢随意搭话,谢栩往前走了些,奚砚身后陪着的侍女小厮就退了几步。
然后谢栩微微俯身,凑近了他,用他们两个听见的声音说:“这次,你就为我侍读吧。”
陈年往事令人唏嘘,奚砚至今都记得,当时谢栩走出去了好远,自己才缓缓回过神,然后炸了毛。
他不是个物件,不是让他给谁侍读他就肯侍的!再说了,他又不是玉玺,难不成把他给了谁当侍读,谁就一定会入主东宫,登基称帝吗?!
后来奚清寒温温柔柔地摸着他的脸,告诉他,是的,他这个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皇子侍读身份象征着皇帝的心之所向,把他送给谁,谁就是未来的天子。
他姑姑真的很会形容,“送”给谁。
奚砚沉默地想道,那个时候,在敬书房正式见到谢栩,那人是一副温润的君子相,少年人一岁一模样,比当年大皇子葬礼上还要长开了些。
谢栩笑着扶起他,说:“你看,我就说你一定会为我侍读吧。”
当时他从未细想过这句话,可这些消息一个两个砸过来,却微妙地能将当时谢栩的一些言下之意很好地描绘出来。
奚砚眼底情绪百般翻涌,摸着桌沿坐下了。
他用力地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然后缓缓呼出来。
“但兹事体大,还是再查查。”奚砚再睁开眼,那些陈年往事已经如过眼云烟,消散得干干净净,“先帝已经驾崩,如今天子年幼,这封信的真伪都意图动摇江山社稷,北戎狼子野心,而这封信最终所至之处,更是祸乱根源。”
“我与你想的一样,当时截下来那人时不知道是这般情境,想来他被带走,应该已经打草惊蛇。”谢明妤懊恼地抚了抚额头,“所以,我想找你来,商量商量该如何办。”
谢墨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笑了下:“难怪不叫我啊。”
“不是信不过你,你不是一向不喜欢三皇兄么?”
谢墨摊摊手:“纠正一下,不是不喜欢,我是很憎恶他。不过,我进来了,你怎么也不阻止。就不怕我拿着这封信去威胁柏澜玉,甚至逼着谢煜退位,让他把皇位名正言顺地交给我?”
“你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谢明妤拨了拨烛心,“而且,你又不想手握大权。”
奚砚一抬眼,猝然与谢墨撞上。
谢墨知道他在看什么,定是想起那晚自己劝他,让他归于自己一队,从此大权得享、高枕无忧。
谢墨梗了梗脖子:“谁说、谁说我不想?”
谢明妤看上去一点都不关注他也不担心他,随口应付:“哦,哦,好,你想,你可想了。”
谢墨:“……”
“摄政王的话看来可信度不高啊。”奚砚不咸不淡道,“我可记得之前王爷同我讲,说北戎使者就住在驿馆,老老实实的,什么都没有,现在看来,偷家都偷到眼皮子下面了,关键究竟和谁一起偷的,也根本不清楚。”
“能从老七眼皮子下面偷偷和上京城的某些人达成协议,想必这‘某些人’也不是什么简单货色。”谢明妤敲了敲桌面,打散了两个人之间又针锋相对起来的气场,“此人我先扣下了,只是我年后还要回到边塞,上京城的事还需仰仗你们,能查尽量快些查出来吧,否则,于大雍而言,怕是一场血雨腥风。”
“我明白。”奚砚拱了拱手,“殿下高义。”
谢明妤扫了一眼谢墨:“老七,你先出去吧,我还有话想单独跟玄月讲。”
谢墨不怕他那些哥哥,唯独对这位姐姐毕恭毕敬,一时间也没有理由再留下去,率先告辞了。
走过奚砚旁边时略略停了停:“……我今晚还是回王府住。”
“大门开着,我拦着你了?”
谢墨笑了下:“告诉你一声罢了,以及,大过年守岁,我不想一个人独守空房。”
奚砚斜睨他一眼:“你待如何?”
“不如何,就是……”他手臂在奚砚腰间一搂,“找你睡个觉。”
耳畔风声一动,谢墨当即松手跑路,他只要稍稍晚那么一步,长剑连剑带鞘就要一起砸在他后脑勺上了。
“当着我的面打情骂俏,本宫忍你很久了!”谢明妤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谢墨的背影,“就这样的,玄月你怎么忍下来的?”
奚砚走过去合上门,将剑递还给她,笑道:“婚都成了,还能如何呢,日子怎么不是过?”
谢明妤看谢墨走远了,才道:“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让我在他面前讲三皇兄在位时曾想让你我成婚?根本没这事儿,你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奚砚无奈道:“倒也没那么无聊。”
“那你是为什么?”谢明妤这时才有些当年尚未上战场时的娇俏,“我好奇嘛,你说说,你和老七都能凑一起成一对儿,而且还平平静静过了一个月,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奚砚很想告诉她,并没有很平静地过一个月,但就这一个月已经发生了很多幺蛾子了。
长公主远在边疆,自然不知道上京城里的波谲云诡、鸡飞狗跳。
他想了下:“大概是……为了求个答案吧?”
“啊???”
奚砚回王府的时候已经很困了,他今天本就有些不舒服,撑到此时已经算极限,着急回去眠一眠,还好,道路两侧为了守岁还留着灯,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屋,关上门的那一刻肩膀才松懈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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