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煜,你是太小太天真还是太蠢啊?”谢檀眯了眯眼,“都到这一步了,没人听你那些没有用的承诺,今天,你、奚砚、谢杭、柏澜玉,一个活人都别想从这里出去。”
他手势一打:“给我杀!”
第一排的护卫登时拉紧了弓弦,“嗖”地一声,数支羽箭飞出,奚砚把谢杭往后一推,拦在谢煜身前,乒乒乓乓挥剑格挡。
他身上本有旧伤,这么一动伤口崩裂得更加厉害,丝丝缕缕渗出了鲜血,他咬紧牙关,谢煜就在他身后,小声道:“老师,别担心,还有……”
他话音一顿。
奚砚闪身一避,一支羽箭直直冲着他飞来,谢煜登时一怔,还未来得及做出躲避反应,就被奚砚抓住了肩膀。
他心底一松,奚砚还是会保护他。
可下一刻,他就动弹不得。
他蓦地起了一身冷汗,直直看着那羽箭向他飞奔而来。
奚砚的动作不是推开他。
而是把他死死地按在了那里,让那支羽箭冲着他的心口直直飞来。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拉得很漫长,他听得见羽箭破空而来时划破空气的声音,也听得见柏澜玉倒吸的凉气,更能够感受得到奚砚那只手如同一只铁钳,死死地将他按在了原地。
他想,啊,老师果然还是怪我的。
奚砚按住他肩膀的手在颤抖。
这是他做的选择,最大逆不道的、最有悖伦常的选择。
他此次回京,必除谢檀,这是他身为大雍臣民理应做的事,也是身为一国丞相理应尽到的责任。
可这一切之后,他只是奚砚,他有情有欲、有爱有恨,他不能动能够制衡谢檀的皇帝,但谁说那个皇帝一定要是谢煜。
谢檀必反谢煜,兵临城下,想逼死谢煜;谢煜必除谢檀,百般算计,想擒获谢檀。之前谢煜做了那么久的渔翁,如今时过境迁,也该他自己做做鹬蚌了。
奚砚手紧紧捏着他年幼的肩颈,他要借谢煜这把刀,也要借谢檀的,前者为大雍除害,后者为谢墨报仇。
他从未想过能够全身而退,他知道做出这一步忠义已然全无,那么作为帝师、作为臣子、作为谢墨成亲的那个人,到这一步,他所有的使命都结束了,也可以阖眼了。
那个时候,他才是真正的自由自在了。
想着想着,奚砚勾了勾唇角,轻笑了一声。
他感受到了谢煜在他手下的僵硬,看到了那羽箭越飞越近、越飞越近,直到——
“铮——”侧门忽然飞出一把短刀,蓦地打偏了羽箭,一切那么漫长但又其实那么短暂,奚砚当即回应过来事态不对,抓着谢煜往下一压。
凝滞的空气再度涌动,方才那一下既可以说是他钳住了谢煜不能动弹,也可以说是他略出神了那么一秒,下一刻的动作还是带着谢煜离开了危险境地。
那一刻奚砚和谢煜的心脏都在砰砰直跳。
但形势不容人多想,奚砚抬头,怔愣地看了一眼躺在一旁的短刀。
那是谁的?
谢煜呼出一口气:“终于来了。”
谁?
奚砚脑子一懵,下一刻,一道黑影从侧门闪进,手扶长剑,蓦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是晏时悟,可又好像不是他。
谢檀脸色一变,身后喊杀声骤起,血色的火把点燃了宫墙。
“怎么回事儿?!”
“你猜猜,是怎么回事儿。”
“晏时悟”说话的那一刻,奚砚感觉自己的呼吸都空了一瞬。
第82章 相认
有那么一个瞬间,奚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持剑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身上所有的伤疤忽然如同火烧一般疼痛,那些痛苦从四肢百骸爬上去,然后灼烧在他的心口,带来一阵又一阵的恍惚。
谢檀脸上的表情扭曲极了:“……你不是晏时悟。”
“你是谁?”
“晏时悟”从手腕处捻了一些细碎的粉末,指腹带着他们攀上脸颊,触碰的那一瞬间,皮肤像是被撕裂了一样露出了泛白的纹路,“晏时悟”一边撕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
“我想也没那么就没见啊,怎么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一张□□被他拎在手上,指尖一松就轻飘飘坠了地,谢檀的瞳孔在这一刻紧缩,“五皇兄。”
“嗒”。奚砚下意识退后了一步,一颗豆大的泪水夺眶而出,在他脸上留下了些许水渍,砸向了长阳殿的地面。
谢檀不敢置信地怒吼:“不可能!不可能!!!你死了!你明明死了——!!!”
“国仇家恨未报,岂能九泉之下安息。”谢墨缓缓将长剑横在眼前,“五皇兄,要不要回头看看,已经是什么形式了?”
“不可能,不可能!”
他张狂地、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他不是傻子,他处心积虑拦的“晏时悟”在这里,那么真正的晏时悟在哪里,小皇帝又和谢墨达成了什么协议,他已经不敢深想。
他猝然回头,似乎想要看看那远在千里之外的动静。
“死了这条心吧,我知道北戎势必加大了火力,但,皇姐可不是没有帮手。”
“还有谁?!”
谢墨露出个神秘莫测的微笑。
千里之外,北戎边境。
谢明妤一身戎装提剑上马,北戎敌军来势汹汹,就在她又阻拦下一波进攻时,一队轻骑如同鬼魅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敌营中,藏锋多日的晏时悟终于露了面,甫一出场,便带人烧了他们的粮草库。
“长公主!!”
晏时悟高举长剑,身后是一队身披玄甲的骑兵,夜色下他的笑容爽朗快意,多日躲藏让他手痒得很,如今终于可以一展抱负,他痛快极了。
“烧了!都烧了!北戎人那脸色可他娘的好看了!!”
“小心——!!”谢明妤一勒缰绳,骏马嘶鸣划破黑夜,晏时悟仓促回头,身后箭雨呼啸而至,北戎人被烧了粮草,知道再也打不了持久战,于是拼尽全力反扑。
“晏时悟!!!”
“嗖嗖嗖——”
谢明妤一怔,身后猝然出现更多的箭矢冲着北戎敌阵攻去,那一瞬间,箭雨眼花缭乱,像是上京城除夕时放了一场绚烂的烟花。一小队人马护送晏时悟平安回到了谢明妤身边,晏时悟一勒缰绳,惊魂未定地看着那箭雨的来处。
“公主,你做准备了?”
“不是我。”谢明妤长眉微蹙,“是——”
她猝然瞪大了眼睛。
火把熊熊燃烧在黑夜之下,战马踏动的声响让大地都在震颤,在遮天蔽日的火光下,一人骑着黑马缓步出现在山坡上,他紧紧抓着缰绳,昂首挺胸,像是巡查领地的猛兽。
“玄安大师……”谢明妤眼中熠熠闪动着光芒,“不,是四哥。”
敬王谢檐,在国家有难的这一刻毅然决然脱下了身穿数年的僧袍,重新披上了敬王的战甲,他接过谢煜递给他的兵符,是要重振他们谢氏子孙这一脉的荣光。
这一脉不只是有逼宫弑父的谢桥、弑兄杀弟的谢栩、通敌叛国的谢檀,还有一夫当关的谢明妤、力挽山河的谢檐、血洒疆场的谢桥、舍生忘死的谢杭以及……赤子之心的谢墨。
他们是骨肉血亲,他们对得起身上的血脉。
谢煜瞥见了奚砚惊诧过度的脸色,低声道:“老师,朕早就说过,或许有时候,朕也没有那么冷血无情。”
奚砚动了动唇,现在实在不是时机,他好难才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那句疑问给压了下去。
谢檀目光从身后柏氏府兵身上收回来,又扫过角落里搀扶着的柏澜玉和谢杭,长阳殿正中的谢墨、奚砚和谢煜,还有已无声息的乔松轩,怎么会不懂什么叫做大势已去。
“行,你们真行。”谢檀晃晃悠悠地站稳了,他用手盖住眼睛,缓缓放下,狠厉道,“但我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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