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难产走了。”
“她生下来的孩子吓坏了接生的宫女和婆婆,也吓坏了皇上,因为那孩子一出生便是一双蓝眼睛。有人进言说,七皇子生了一双妖瞳,生而克母,将来还会弑兄杀父,是天降的灾星。”
药已经煮好了,奚砚将雪撒在上面扑灭它,那一瞬间从灶膛中飘出一阵浓烟,模糊了奚清寒的表情。
她停住了,奚砚迟疑开口:“……皇上信了?”
“信了,如何不信呢。”奚清寒挽了下碎发,“可他也念着宸妃,我也挂念,于是我去求他,他自己也有着一丝舍不得,不忍心下令杀了自己的亲儿子。所以七皇子就留了下来,逃过一死。但皇上也不想再看见他,连名字都没取,就扔进了冷宫里。”
奚砚揭开盖子:“可我刚才听你叫他‘松烟’?”
“那是他娘亲留给他的唯一东西。”奚清寒起身,“一个名字,连皇上都不知道,只有我和宸妃知道,宸妃写了一份书信给自己的孩儿,只可惜没能亲手给他,便是我转交的。”
“这些年我住在淑宁殿里,很是挂心松烟的处境,但究竟是冷宫,也是皇上的霉头所在,我不方便贴身照顾,只能偶尔差人送些好的吃食。冷宫那样的地方,不敢奢求能过得锦衣玉食,甚至肯定会吃不饱穿不暖,但偶尔有两顿能让他长大,已经是我尽全力的结果了。”
奚清寒替他挑起门帘,外面雪又积了一层。
“说起来,还有件事情让我觉得蛮唏嘘的。”她看着奚砚,那目光说不清是叹息还是庆幸,“你知道吗,你和松烟,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
同人不同命啊。
这件事被认为是宫中丑闻,建衡帝压了下来,没能流传出去,可在宫内人人都在传。
丞相府里添贵子,红墙宫中降灾星。
这是奚砚与谢墨最初的孽缘。
“你怕他么?”奚清寒进门前轻声问了句奚砚。
奚砚摇了摇头。
奚清寒笑了:“怎么?我还以为你也会很诧异他的蓝眼睛,方才我看你都呆住了,还以为你被吓到了。”
奚砚止住了步子,汤药尤在他手里的小锅中咕嘟嘟冒泡,在冰天雪地中也不显得烫手,他定定地想了会儿,开口却并不是关于这件事情的答案。
“既然我与他这般有缘,日后,我也会多过来看顾他的。”奚砚看见了奚清寒讶异的目光,忽然如释重负地一笑,“真的,以后每七日,我带东西来看姑母,同时也给他带些好吃的。”
“为什么?”
七日后,谢墨高烧已退,看见榻上堆着些尚膳监时新的小点心,一个个玲珑别致,令人垂涎欲滴。他伸手抓了一个桃花酥拎起来看看,险些把那酥嫩的花瓣碰掉渣,又赶紧转为用手心托着,目光移过去,看见奚砚含笑的眼睛。
那笑意是温暖的,不带嘲弄的,谢墨鲜少能看到对自己的目光是这样的。
他喉头滚了滚:“……你不怕我?”
奚砚奇了:“我怕你什么?”
谢墨怔住,原来那些人看见他的眼睛就跑,生怕在里面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离得远远的不敢靠近他,要么就是冷宫里一些疯了的女人,见到他又抓又打又踹又骂,偶尔清醒了被他的眼睛一激,又立马躲开几丈远。
最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一个女人也不知是他父皇的妃子还是再往前一朝的妃子,非说他的眼睛能勾魂,那女人的手指快有两寸长,一手卡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就已经伸到了他的眼前,要戳烂他的眼珠。
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谢墨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将那女人掀翻,躲进了自己的小屋里,用后背抵住门,外面的女人鞋都跑没了一只,拍着他的门又是尖叫又是怒骂,后来被门口听见动静的侍卫拖走才罢休。
谢墨当时吓得魂不附体,那女人的声音如同鬼魅一样一直萦绕在耳侧,半晌,他才用双手捂住自己险些被戳烂的眼睛,无声地流下泪来。
“喂。”奚砚张开五指在他眼前一晃,“想什么呢?不爱吃吗?”
“你为什么不怕我。”谢墨将桃花酥一口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所有人都怕我,说我是灾星,主大不祥,我的眼睛就是地府之眼,看谁久了,谁要被冤魂缠身的。”
谢墨咽下去嘴里的东西:“所以,别看我的眼睛。”
奚砚敛了笑意,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谢墨内心暗讽道,看吧,果然是不知道的,要是知道怎么还会来呢?
他拍掉手里的渣子,把东西拢了拢,想要还给奚砚,让他以后不要再来了。
奚砚却猛地伸出手,按住了他的手背。
谢墨惊讶抬眼。
奚砚笑着:“我幼时跟我父亲出游,路过滨州,那里有一块巨石,巨石下是滔滔不绝的海浪,我父亲跟我说那就是沧海。”
谢墨不解地看着他。
奚砚说:“我第一次见你愣住不是因为我害怕,而是因为你的眼睛很漂亮。它很漂亮,像极了我幼时见过的那片壮阔汪洋。”
晨光熹微,奚砚慢慢醒转。
自己的声音犹在耳边,可时过境迁,已经过去了九年。
他动了动有些酸疼的脖子,谢墨的表情已经平复了下来,呼吸清浅又平缓,睡得很安详。
他也不再是困兽一样的少年,他挣脱了牢笼、摆脱了枷锁、逃出了冷宫,然后一步步走到了现在的位置上,权倾朝野,独揽大权。
所有人会记得摄政王谢墨,没人会记得冷宫里的松烟。
许是在睡梦中感知到奚砚的目光,谢墨的眉头动了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惊梦
那双蓝色的瞳仁里还带着些睡醒的迷茫,奚砚已经转了头,收起了那样追忆的目光,闭目养神。
谢墨伸手捅了他一下,嗓音尚且沙哑:“知道你醒着,别装睡。”
奚砚没睁眼:“干什么?”
“……”谢墨十指交叉叠放在胸前,感受着自己平稳的呼吸,半晌憋出来一句,“……早。”
奚砚终于睁开了眼睛,那眼神里的蔑视不投给谢墨他觉得太可惜。
“天才蒙蒙亮,还不到起身的时候,按道理应该是囫囵睡醒了也要睡个回笼觉的时辰。”奚砚眯着眼睛瞧他,“你不让我睡觉,把我捅起来,就为了跟我说句早?”
谢墨舔了舔干涩的唇。
他脑子里有一段的空白,对昨晚是如何上床睡觉的过程全然没有记忆,只记得自己酒后口不择言,连编排他和谢栩的话都说的出口,果不其然就被奚砚一个巴掌扇过来,酒意彻底扇醒,可意识却模糊掉了。
于是现在人就有些发懵,自然对于眼前的奚砚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尤其两个人还躺在一张床上,枕头挨着枕头。
奚砚复又闭上眼睛:“你没事了?”
“我有事。”谢墨看他要睡着,立刻耍赖,“怎么没事,你先别睡。”
奚砚只好就又睁开眼:“你还有哪不舒服?”
谢墨:“……什么?”
奚砚皱眉:“所以你是没事了?”
顿了顿:“我是指你身体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原来你是说这个。”谢墨侧过身来,用那双蓝眼睛将奚砚盯着,“身体没事,但我想跟你聊聊天。奚砚,我们好久没这么安安静静地说过话了。”
时辰太早,外面一片寂静,就连风声都带了些熟睡的意味,繁华的上京城沉浸在一片隆冬的早雾之中,于是那些勾心斗角、阴谋算计都被埋藏,难得的露出一片静谧。
奚砚闭上酸涩的眼睛:“你想聊什么?”
谢墨沉默不语,似乎是还没找到什么话题,他便又缓缓开口:“你若没什么想聊的,我倒是有件事情,想请教一下王爷。”
“昨夜王爷忽然发病,是心痛亦或是胸闷微臣看不出来,但瞧着样子定是百般不适,所以——你身体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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