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怒气上的男子见着桃榆说话,立改了嘴脸,笑着迎上:“都在那边那个马棚里看选马匹咧,我引您过去。”
桃榆应了一声,偏头看了老人家和那马奴一眼,示意两人快走。
两人也识趣的拿着东西赶紧去了另一头。
“我们马场的都是些好货,北边战事停了,马匹用得不急,这些马都养得彪。耐力又好,养得糙,是草料就吃,赶到南边也一样健硕。”
霍戍行走在马棚之间,手底下的人也都跟着看新鲜。
农户人家,家里有头驴子都了不得了,何曾是有过马匹,头回见着这许多的马,心里也怪是热血沸腾的。
想着回去以后能带上一批马,更是得劲儿。
虽不太会挑选看马,不过跟着霍戍和葛亮也算是大开了眼界。
“桃子哥,你醒了啊。”
纪文良看见桃榆,跳着脚过去。
“哥夫选了好些马,他说回去的时候让我也骑一匹。”
桃榆笑了一声:“你会骑?”
“哥夫要教我的!”
霍戍听到桃榆的声音,顿下了步子。
桃榆见状上前去:“也不叫醒我。”
“见你睡的熟就没喊你。”
霍戍指了指马棚并着吃水的两匹马:“你选一匹吧,届时带回去给阿盼。”
桃榆眉心一动,看着两匹马除却一个是棕,一匹是黑,旁的是再看不出什么来。
“我不会选。”
葛亮笑道:“霍哥把两匹都看好了,是好马。选一匹顺眼的就成。”
桃榆松了口气,指了一匹黑的。
跟他们家的大黑一个颜色,到时候两匹跑起来很好看。
二百五十两成本价的茶叶,霍戍换了五十匹马。
其中多为中等马,在马场熟人有门路的价格在五十两左右的马匹,他选了四十匹。
另外只选了十匹上等些的马,这些马的价格高,他们拿价也得上百两,到时候带回去自己用或是送要紧的人。
马场上还有中等和低等的马,价格贱。
带回同州照样是能卖,且也能翻价格。
他在同州见到的马都不如何好,也就是马场里低次的马匹。
可他们到底还要路行两个来月的时间,到时候低次的马耐力不行,在道上生病或是旁的折损,就有些得不偿失了,白亏了买马的钱。
再者马匹太多,回去路上也不好管理。
除却马匹,空了的箱子又都换满了草料,到时候路上马儿消耗。
算下来这批茶叶的钱不如零卖的布匹。
不过一半货物换马匹,一半货物换钱,已然很合适了。
“这朝有么那么些强健的牲口,回去行程可就快了!定是再费不得两个月的时间就能到。”
“咱这来的牲口一下子瞧着便不顺眼了,要不是北域骡子驴的不值钱,当在这边卖了,也省得再扯着回去。”
“好了,好了,大伙儿赶紧去帮着装草料,咱们今儿能赶些路算一些。”
葛亮同大伙儿招呼了一声,使了个眼色。
众人会意,连忙去帮忙。
帮忙事小,还得是盯着马场的人把草料装够,到时候偷工减料耍滑头可就亏了。
霍戍借此也给大黑拿点草料吃。
北域别的不说,养马地喂马的草料还是不错的。
霍戍方才抽出一把草料,一道沙哑的声音忽而响起:
“霍……霍戍……”
“你是霍戍么?”
第63章
霍戍闻声望去。
看见身侧抱着草料的男子正不可确信的微倾出身子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一身葛布麻衣,斑驳的老手皮包骨头,风霜日晒下的脸已经很有老相了。
桃榆跟在霍戍的身边,见着开口的人正是方才撞见叫他看小马的老人家。
心中诧异他如何认得霍戍,便听到身边的人道了一声:“范伯?”
“是我,是我!”
被换做范伯的老人家听霍戍的称呼,手里的马草散落在地,一时间悲喜交加。
“你还活着……”
他来回的看着眼前高大强健的男子,那张褪却了少年青涩而变得刚毅的脸庞,依稀还可见得少年时的模样。
可历经岁月洗涤,生死打杀,少年清澈的眸光早已经被冷漠所取代。
范伯眼角间流露出了难言的喜悦与辛酸交织的复杂神色。
“阿戍,长大成人了。”
霍戍眉心紧蹙,应了一声:“是。”
桃榆见此轻轻拉住霍戍的手,试探着问道:“这是?”
“范伯是我昔年的同乡。”
霍戍看向十余年未曾再见的同乡故旧,一时间也有些恍惚。
他同老人家道:“范伯,这边说话吧。”
范伯偏过脖子往一头瞧了一眼,见着管理马奴的人都在忙着盯人装马草,应了霍戍一声,随着他到静处说话。
“范伯怎会在此处?”
看着当初乡中里正也沦落至此,即便他不问,也知道现今村里是何零落之相。
不过他既未回去,还是想亲口听到乡里如何了。
范伯叹了口气:“连年重赋重役,时节又不好,土地沙化愈发的快,庄稼欠收。你走后没几年,村里已然不剩下多少人了。”
“三年前官府说村子里的人要两个村并乡,外乡的欺我们乡中人少,壮力也不多,屡次挪占土地,不少乡民沦落成了流民。”
他们乡里的人走的走死的死,能团结的人手可见伶仃,最后连他这个昔日的里正也被赶出了村子。
活着的人日子终归得过,可一辈子埋在土地上的人又没什么手艺,去了府城也难讨生活。
倒是会些骑马射箭的功夫,可北域人历来是骁勇善战,但凡是肢体健全的男子谁人又不会这些,便是哥儿女子也多有会箭之人。
除却前去原上野林猎捕,在县中府上这些算不得什么谋生的手艺,北域历来是弱肉强食,四处都是旁人的地盘,贸然前去不过羊入虎口。
“先时倒也和乡里余下的人在原上野林里讨生活,本事却大不如年少时的你,又损了两个乡民去。不想未过多久,有府上的人将原上圈做了马场,还断了去野林的路。我们这些人再不得前去猎捕,无路可走,自也只有在马场上为人马奴了。”
桃榆在南边没怎么见过马奴,但是佃户倒是常有见着。
无非都是些寄活于东家的苦难之人,为其夙兴夜寐的劳作,受着非人的压迫。
若是遇见个良善些的东家,尚且能过着下去,若是遇见黑心的,打骂俨然是家常便饭。
听闻霍戍同乡的遭遇,他心中不多好受。
本以为霍戍受徭役上战场上十年光景,可若未曾投身军营生死一线,乡里的人不曾徭役日子也一样过得水深火热。
范伯说完,强行从坎坷的往事之中抽出身来。
故人再遇,合该不说这些揪心的事来。
转看着霍戍精神气派,喜悦道:“自你服徭役后就再没得到过你的消息,村里都以为你没了,不想有生之年竟还有机会见着。我也算是心有所慰了,要是阿戒还活着,再见到你定然高兴。”
霍戍紧着眉头,想到那个年少时与他一同学过箭赛过马的少年,不免问道:“阿戒怎么没的?”
范伯眼中难掩伤怀:“原上猎捕的时候没了。”
霍戍张了张嘴,有许多的话想说,可到嘴边又好似没什么话能说。
最后也只有悲哀的两个字:“节哀。”
“都是过去的事了,人各有命。”
话虽如此,说起已故的儿子,到底声音还是有些发颤。
“对了,阿戍,你如今是何营生?北边的战事停了,活着的人都返还了乡里,你既未入京,还与南边的商队一道?”
“战事停歇,我只身去了南边,成了家。此次回北域,是做生意过来的。”
霍戍转看了远处的马棚一眼:“他们也是我从南边带来的人,今贩了茶,预备返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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