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五陈是皇帝的人,自然只遵循皇帝的命令,但遂钰这些年风头正盛,又随时在皇帝身边待着,皇帝甚至将玄极殿内另辟这处院子供他居住,倘若此子身为女儿必定宠冠后宫。
首领内监犹豫片刻,道:“陛下,从库中调物件也得先走内务府那套出库章程,恐怕不能立即送上来供小公子把玩。”
萧韫霍然起身,将遂钰推进床榻深处:“他等得起。”
遂钰一头撞在床头那根手臂粗的木杆上,顿时头晕眼花气血倒流,想骂人都骂不出半句,他缓了好一会才勉强爬起。但殿内已然空无一人,萧韫早就离开寝殿,前往芳华殿招待成老太师以及太子妃了。
成家成老太师成沣历三朝,任三代帝师,潮景帝也是自幼入上书房听成老太师教诲。
如今成家女初长成,由太子生母董贵妃亲自挑选并求皇帝赐婚,无论是成家还是皇室,都对这门亲事极为满意。
遂钰在中秋家宴中见过一次成家女,董贵妃专程邀请世家女供太子挑选,虽说是想让年轻人们自己相看,其实还是以董贵妃为主,贵妃觉得谁好,谁便能入主东宫。
世家大族盘根错节,既要挑选温良淑德的闺阁女,也得从家世入手,选择最适合太子的助力。
半晌,宫人们携带扫帚进来清理满地狼藉,陶五陈甚至还送来了糖糕给遂钰当零嘴消遣。
遂钰捻起糖糕,慢条斯理道:“萧韫在芳华殿享用美食,你们就拿这种玩意搪塞我吗?”
“老奴哪敢啊。”陶五陈将糖糕放在小几上,端起清茶供遂钰漱口,道:“陛下是怕待会小公子又用不了多少晚膳,所以……”
“他要来和我一起吃饭?”遂钰抓住陶五陈话语中的漏洞,问道。
陶五陈:“御膳房已经在准备膳食了。”
遂钰讨厌和萧韫一起用膳,皇帝喜欢吃的他讨厌,他喜欢的东西皇帝又入不了口,每次和萧韫一起用膳,遂钰都得半夜饿得爬起来去小厨房找吃的。很多时候萧韫会宿在他房里,折腾到后半夜累都累死,哪里还有精力再走去厨房。
萧韫不太在意遂钰半夜是否饥饿,遂钰也不想卖笑脸从他那求口吃食,委屈气愤都只能和着血吞进去。
日暮西山,皇帝将成老太师送出芳华殿,太子妃泪光盈盈地站在祖父身旁。
成老太师行礼道:“还请陛下止步不必再送,老臣这就告辞了。”
萧韫恭敬道:“先生放心,太子妃若是想家可随时出宫探望,朕会将太子妃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定不会叫谁欺负了她。”
“有陛下这句话,老臣也就放心了。”成老太师握住成怜樾的手,叮嘱道:“离家时祖父告诉你的话还记得吗?”
“记得。”
成怜樾抹了抹眼泪,小声道:“恪守宫规,照顾好太子殿下。”
成老太师点点头决定不再停留,抬脚离开芳华殿,成怜樾愣愣看着祖父苍老的身影,忽然记起幼时坐在祖父肩头摘梨花时的情景,一时越过皇帝快步往前跑了几步。
陶五陈正欲上前提醒太子妃注意礼数,却被萧韫抬手拦了下来,萧韫摇头道:“孩子离开家总是要哭一场。”
成怜樾声音打颤,哭着喊了声祖父,而后盈盈对着成老太师的背影拜了下去。
成老太师身形微震,没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世家女受金银堆砌,长在锦衣玉食华服簇拥之中,日后所行之路必定遍布荆棘。没有人能一辈子活在安乐中,对于成家的女儿而言,入宫便是新的人生,一举一动皆联系着家族荣辱,身负全族性命。
待成怜樾再也看不到祖父身影时,玄极殿的小太监从外匆忙跑了进来,他低声对陶五陈说了些什么,陶五陈脸色大变。
“陛、陛下。”陶五陈说。
“小公子出宫了。”
萧韫抿唇,淡道:“将太子妃带去贵妃那里,皇后寝殿收拾出来了吗?”
“回陛下,皇后娘娘的寝殿昨日便已收拾妥当。”陶五陈道。
成怜樾不再啜泣,她快步回到皇帝身旁,行礼道:“臣女御前失礼,还请陛下责罚。”
女孩脸颊仍带着眼泪,让萧韫想起五公主从宫中搬出去,挪到公主府的时候,也是如此哭着说不想离开父皇。
他不由得缓和语气温声说:“太子妃今夜便去贵妃宫里歇息,贵妃甚是期盼太子妃,在去皇后身边学规矩前,就先跟着贵妃同住吧。”
成怜樾:“是。”
遂钰出宫前,仍旧打碎了那只花瓶。他带着从太子宫中要来的人离宫,其中便有东宫首领太监江合。
从萧鹤辞那里要人的时候,提及带走江合,萧鹤辞不疑有他,很爽快地将江合给遂钰差遣,甚至笑着夸遂钰眼光好。
“江合是我宫里最机灵的宫人。”萧鹤辞说。
遂钰接过萧鹤辞递来的温水,抿了口,道:“多谢太子殿下。”
江合跟在队尾,不情不愿地望着骑在马上缓慢晃悠出宫的遂钰,低声道:“太子殿下也太过纵容此子,他如今在陛下宫里当差,怎么还能在我们东宫要人。”
“江公公还是少说几句吧。”粉衣宫女回头说:“遂钰大人是太子殿下的伴读,自然是当得起的,如今又在御书房当差,我们太子殿下还是皇子的时候便格外信任这位大人,两人常常进出廷尉府。再说遂钰大人待我们也是极好的,从前在皇子府还经常给大家带好吃的。”
太子入东宫,但之前居住的皇子府也得有人洒扫,因此萧鹤辞只带了部分人进宫,江合是从地方王府被引荐进宫的,后而在董贵妃处当差,董贵妃觉得他用着还算趁手,便将他指派给太子。
得知太子将遂钰送给皇帝的宫人已经没几个还活着。
这对父子默契地将所有经手过这件事的人统统处理掉,现在留在太极殿的宫人又口风极严,江合不知道也正常。
江合的话传至遂钰耳边,遂钰眯眼远眺晚霞一笑而过。
那么多人瞧不起自己,却还是羡慕自己能够待在皇帝身边,因为能猜得出他和潮景帝的关系,所以不敢忤逆他,但打心底肯定是看不起的吧。
不过江合有一点说得很对,他是皇帝宫里的人,皇帝宫里朝太子伸手要人,本来就是对东宫的轻蔑。
太子无限接近于皇帝,是未来的国君,理应拥有更多选择与自由。
老子向儿子要人倒还算合情合理,可玄极殿里的人朝太子要人,还要的是东宫统领太监,宫人做到这份上,除了伺候主子便不再侍候他人,江合抱怨是应当的,遂钰理解,但理解并不代表他能大度地放过他。
出城前,遂钰随便找了家顺眼的酒楼吃饭。
“气死我了!”越青检查四周环境是否安全后,气鼓鼓地带着遂钰喜欢的果子回到包厢。
遂钰莞尔:“怎么?带着你出宫还不开心?”
越青:“江合那个泼皮,竟然在背地里伙同那些不要脸的奴才诋毁主子。他是在贵妃宫里嚣张惯了,忘记自己是个没根的东西了吗!我们南荣王府家的公子,居然要遭这种腌臜货的奚落,看我不挑个时间拔下他的舌头!”
遂钰没见过父母,身边唯有越青是从鹿广郡来的。
在他十岁那年,南荣府将越青从鹿广郡送来大都,在越青的陪伴下,遂钰才觉得在宫里做质子的日子没那么难熬。
越青是王府战死将士的子女,王府将他们都接回鹿广郡悉心抚养。一部分选择成为普通人,活在市井中度过平淡而松快的一生。另外那些,例如越青之类的孩子,毅然决定继续效忠南荣王府。
有些人被培养成了以一敌百的将士,有些人被送进各个大臣家中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而越青则被带至南荣王府的小公子身边,代王爷王妃陪伴小公子。
越青经常将“王爷王妃看到公子如此定是要心疼的”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好让遂钰明白,家族将他留在大都只是因为无奈,而并非真的要放弃他。
遂钰将越青最喜欢吃的菜摆在她面前,说:“我本就如此,他说的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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