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萧韫拿起烛台,漫步走到遂钰面前,手臂微抬,滚烫的蜡液便似泪珠般滴在遂钰手背。
遂钰眉心微蹙,身体因屏息而轻颤,强忍刺痛没出声。
皇帝仔细打量着眼前毫无愧色,犯了欺君之罪仍淡然自若,围困大都多年的质子,沉声道:“是朕把你宠坏了,这不怪你。”
“哦,是吗。”遂钰坦然接受,无所谓道:“我原谅你了。”
嘭!!!
话音刚落,耳边掠过一缕极快的风,遂钰眼皮颤了颤。
萧韫一拳打在他身后的柱子上,呼吸粗重,此刻离得近了,遂钰终于看到男人眼底的血红,以及抑制不住想杀了他的怒意。
蜡烛烧焦发丝的味道渐起,遂钰低头从萧韫手中拿走蜡烛,说:“如果不满意,你可以杀了我,也可以囚禁我,甚至可以把我当公主嫁去西洲。”
“西洲男风盛行,想必西洲太子不会拒绝。”
“去哪当男宠都一样。”
他抬起下巴,冲萧韫笑得灿烂:“与其把清白的萧稚送去受尽凌辱,不如将我这个威胁朝廷,威胁后宫的人送走,对外就说,南荣遂钰突发急症死了。”
“南荣遂钰!”萧韫猛地抓住遂钰的胳膊,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是不是觉得就算皇帝也不能耐你何。”
遂钰:“是啊,这不是事实吗。”
“光脚不怕穿鞋的,萧韫,你睡了我这么久,我总要从你身上捞点什么吧。”
“权势?美人?或者是别的什么。”
他甩甩仍在发痛的手,径直将蜡烛丢在一点即燃的羊绒地毯,火苗瞬间乘风蹿起一米高。
“别忍了,萧韫。”
“这不像你,别装得像个情种。”
第39章
这是锋利,尖锐,带着少年迈向青年时最冲动的无畏的声音。
即使在黑夜下,遂钰的眼眸仍然明如锆石,像一根无形的针。他刻薄而残苛地挑衅着萧韫,精准地刺中他的心脏,直至皇帝钳住他的手变得越来越紧,几乎折断他的骨头。
火舌疯狂席卷着每寸能够燃烧的器物,空气中的温度急速上升,橘红色萦绕着僵持的两人。
咣当——
琵琶应声落地,径直砸进火焰之中,遂钰滚动干涸的喉头,冷漠道:“有什么就说吧,这些年你也忍得很辛苦吧。”
“朕真想将你这幅皮囊扒下来,看看里头的心肝到底长什么样!”萧韫一字一顿,额角血管突突直跳,手臂青筋暴起,显然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遂钰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口齿血腥蔓延,“狼心,猪肝,你想要什么,我就有什么。”
“英明神武的陛下,想看看吗?”
他出生便被剥夺了自由的权力,如今权柄在手,那都是萧韫愿意给他便给他,想要收回便收回的东西,碌碌十几年,倒头来仍旧孤身孑然。
倏地,萧韫扬起大手。
遂钰闭眼,选择不再反抗。
地毯的焦皮味不好闻,腥臭且含着不知是什么的刺鼻气息,草木灰随风腾起,密匝匝地落在萧韫肩头。
……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皮肤终于要被火焰灼烧,那一巴掌迟迟未落。
遂钰听到耳边传来叹息,他说不清那是失望还是愤怒,抑或两者都有,只是这一声,谁都叹得,只有萧韫不行。
潮景帝轻轻笑起来,笑得凉薄,他弯腰抽出遂钰藏在小腿内侧的匕首,匕首贴着他的皮肉,温度与体温趋近相同。
刀刃离开刀鞘的刹那,萧韫感受到遂钰身体的僵硬,他微微拍着遂钰的后背,挥刀斩断被火焰招惹的衣角,说:“当朕得知你要帮阿稚跑的时候,着实惊讶了很久。”
“明明自己手无寸铁,却仍要救足以令自己惹至杀身之祸的公主。”
“好在,阿稚跑了,你没有。”
他双臂并未用力便轻而易举地将遂钰抱起,遂钰来不及惊呼,嘴唇便已被堵住。
刺痛与粘稠滚烫的鲜血一同席卷,萧韫像只真正的野兽,疯狂撕咬着他的唇舌,似乎是真的打定主意要从他身上扯下来一块肉。
遂钰慌乱地用双手想要推开萧韫,但他抱得太紧了,像两块磐石般死死将他挤压在中心。
他躲不了,逃不掉。
橘红的火光终于惊动内监与巡逻的禁军,殿外传来急匆匆且慌乱的脚步。
“着火了!”
“玄极殿走水了!”
“陛下,陛下还在里头!”
“陛下!!!”
众人纷纷涌向玄极殿,却均被守在殿口的首领内监拦住。陶五陈气定神闲,不见分毫慌乱,斥责道:“慌什么,在玄极殿做了这么些年的差,该进的不该进的还没搞明白吗?”
“可是,公公你看那火光,都要烧到天上去了。”宫女小声道。
陶五陈:“小公子在里头伴驾,没有陛下的旨意,谁敢进?!”
提及“小公子”着三个字,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瞬间便都明白了。
小公子与陛下置气也并非一两日,大抵是这些日子小公子被朝中琐事牵绊,并未时常住在玄极殿,以至大家伙忘记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宫人们定定心,当即有序且沉默地从各处搬水过来,不再多问,亦不见慌张。
陶五陈拢着手,杵在原地打量着火光。伺候潮景帝这么些年,倒也头次见玄极殿里走水,许是两人闹得不可开交。主子们的事,做奴才的不便多问,将脑袋别在裤腰带,当差时小心揣度着做。
好在火势未真正不可控前,皇帝一脚踹开殿门,怀中人的脸紧紧埋在皇帝胸前,浑身裹着暗色龙袍。
萧韫罕见地出现气急败坏,甚至面如菜色的神情,颇为晦气道:“陶五陈!”
“老奴在!”
萧韫:“把荷台收拾出来,叫御厨送几道利口的吃食。”
他回头望了望殿内的火光,冷道:“今夜若有一人说漏了嘴,即刻绞杀,诛九族。”
陶五陈连连点头,扬声道:“来人!你们几个快来救火!”
潮景帝没想过遂钰会真的冲进火海,或者说,他根本没预料到这次他会挣脱他的桎梏。
唇分之时,遂钰抓住萧韫的肩膀,头颅狠狠砸向他的下巴,萧韫手一松,只是眨眼的功夫,遂钰便已身处火海,一抹格外清丽的靛蓝,在火光中显得特别而又决绝。
荷台离玄极殿很远,却是个难得清静之地,常用于留宿外臣或是贵客。
遂钰在萧韫怀中颤抖得厉害,马车内铺了厚厚的毯子,上车前,萧韫本想先将遂钰放进车里,但遂钰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松开,萧韫只好抱着他走了段路,直至遂钰情绪稍缓。
“烧伤对你有什么好处。”萧韫沉声。
遂钰脸色惨白:“……陛下不就是喜欢这幅皮囊吗。”
他被萧韫从火海中扯出来后,被迅速丢进温泉熄灭零星火苗,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脑后,走一路淌一路。
“如果我的脸被烧……唔。”
话没说完,剩余的音调便被萧韫按了回去,他捂住遂钰的嘴唇,做了个嘘的动作,道:“休息。”
遂钰懒得跟他吵架,精疲力竭地翻身,顾不得浑身狼狈,还没到荷台,便枕着萧韫的腿睡着了。
每当萧韫以为,遂钰再也做不出更离谱的事时,遂钰总会刷新他的认知,让他发觉,他其实根本困不住南荣遂钰。
他一身反骨,就像无法驯服的猎隼,吃痛了,受伤了,仍旧血淋淋的渴望翱翔。
萧韫低头,食指挑起遂钰眼角的发丝,慢慢地帮他绕至耳后。遂钰睡得不安稳,眼珠乱晃,皇帝便将指腹贴着遂钰的眼皮,片刻,手指缓慢在他眼角轻点,就像是点痣般。
直至车外传来禁军的声音:“陛下,荷台到了。”
咚——
咚——
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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