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必要,没人会去打扰皇帝夜里做什么。
简单来说——
他们希望皇帝多多临幸后宫,不必过于勤政。
遂钰坐在玄极殿外,单手撑着下巴,手边是烧得火热的小炉子,顶端架着网,四五个小橘子排着队溜边站,剩下的又摆了些花生。
玄极殿的台阶共三十九级,遂钰坐在最高的台阶角落,这里避风,既能望月又不引人注目。
来往巡视的禁军目不斜视,即便皇宫不允许点燃明火,但遂钰喜欢,皇帝允准,禁军需要做的便是提着精神,不叫火随风燃烧,点燃某座宫殿即可。
越青喜欢吃橘子,遂钰喜欢闻橘子皮烤炭火的烧焦的味道。今夜越青没进宫,遂钰将橘子去皮撕蒂,将果肉放进小盘,来回撕橘皮玩。
白日潘谓昙给的钥匙揣在胸口的内侧衣兜里,这会都捂暖了,遂钰腾了只手,正欲将钥匙拿出来,玄极殿殿门敞开,萧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给我的?”萧韫看到盘中剥好的橘瓣,受宠若惊道。
遂钰掀了下眼皮,本想说不是,但看到皇帝惊喜的笑容后,默默点了点头,将盘子往外一推,说:“吃吧。”
“白日玩得开心吗?”萧韫察觉到遂钰兴致不高,随口问道。
遂钰警觉:“你跟踪我。”
萧韫失笑,难得好脾气解释:“潘乾今日来御书房呈递公务,朕留他用午膳时,听他说起家中长子大清早便出去了。”
“和你。”
“潘乾前脚叫他儿子和我套近乎,献殷勤,后脚和你谋划筹算。潘登丰看似纨绔,实则心中有八百个心眼。京城世家子弟争夺功名利禄,抢的你死我活,潘乾却从未将儿子推出来分一杯羹,现在想来,大概是绕过科考,靠从前自己走过的晋升的老路,直接将潘登丰放进户部。”
月光穿云破雾,泛着莹蓝色的光,沾染夜露凉霜,缓缓掉在遂钰肩头。像是落雪,又像是站在梨花树下,风吹过,薄如蝉翼的花瓣扑簌簌地落满肩头。
萧韫掰开花生,将烤熟的花生豆剔除外皮,“吃吗?”
遂钰摊开手,意思是来点。
第36章
关于朝堂,遂钰当差期间,谨小慎微,即使萧韫询问他的意见,他也只是思量着萧韫想听什么,便说什么的思路延伸。皇帝有自己的考量,一旦他决定了什么,无人可左右。
这份强势与决断造就了大宸的灿烂,是潮景帝日后为人称道的功绩。
遂钰舌尖抵着上颚,牙齿略咬了咬下唇,问:“陛下,你就没有决策失误的时候吗。”
他认识萧韫的时候,已经是萧韫征战四方回京后的第三年,那个时候正是大宸一跃成为众国之首的时候,是萧韫帝王之位坐稳,大展宏图所向披靡的开始。
这个人在合适的时间,恰到好处地接受八方朝拜,遂钰并未见过失意的萧韫,更想象不到萧韫受挫是何模样。
好像……他不会生病,不会伤心,不会忧愁。
像个用铜墙铁壁制造的钢铁城池。
花生烤的时间有点长,吃着糊味明显,遂钰脑内盘算着是否与潘谓昙搭伙,也就没注意花生到底好不好,一粒嚼罢,眼神凝固在某处,手指捏着第二粒正欲放进嘴巴,身旁的男人终于看不下去了。
萧韫夺过花生,顺手丢出台阶说:“糊了,别吃了。”
遂钰懵道:“什么?”
“是朕与户部尚书的筹划,你一个小小御前行走魂不守舍什么。”萧韫无奈道。
“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只是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遂钰低声,这会觉得热了,解开氅衣的系带,略微吐息几次,说:“潘登丰是我叫去冷凝香的,我是陛下意料之外的那个,而潘尚书愿意大公子与我亲近,是仗着陛下的势,还是南荣府的势。”
“如果是陛下,那么他们太看得起我了。”
“如果是南荣府,想必陛下就要着手敲打鹿广郡了吧。”
萧韫道:“你是鹿广郡的人,即使没有世子回京,日后仍旧会有许多人登门拜访,是朕没有提前告诉过你,现在想来,应该也不算迟。”
“陛下介意吗?”遂钰问。
萧韫:“如果介意,潘登丰今日便不会将钥匙交给你。”
遂钰不由自主地隔着衣物握紧钥匙,钥匙小小的凸起的地方稍微有点硌手,他缓缓吐出口浊气,白雾随着风瞬间消散,“不早了,陛下还是早些休息罢。”
他拢着氅衣起身,俯身拍了拍沾着灰尘的裤腿,一队端着锦盒的内监顺着墙根缓缓走来,遂钰正欲行礼告退,却被萧韫握住手。
即使左右手合八指重叠,仍能被萧韫一只手覆盖,皇帝掌心温热,连带着声音似乎也多了那么几分柔和,萧韫说:“随朕来。”
被萧韫牵着向前,遂钰才注意到萧韫穿得很薄,脊背的线条随着动作,隔着丝绸寝衣若隐若现。
从前在书院是这样,如今亦然。
他一直都跟不上萧韫的脚步,他迈的步子很大,遂钰往往要快走一步才行。
叮铃——
发尾的铃铛在寂静沉夜中发出清脆的响声,一路随着两人的影子。
内监在玄极殿门口便不再向里走了,以他们的等级还不能进入内殿,陶五陈接过最大的那个锦盒,先一步将锦盒放进寝殿,遂钰进去的时候,就已经看到放在桌案上的东西了。
珠翠镶嵌,金玉雕琢,凤首顶着偌大的东海之珠。
这是皇后所用的凤冠。
遂钰蹙眉,潜意识告诉他,他该立即离开这里,这么想,脚底便也如此做。
只是皇帝预判了他的动作,手像铁钳般紧紧挟制住他,并将他往他身边带。
“萧韫。”遂钰心中大乱,声音颤抖,慌乱道:“萧韫,我还有事做,我还要回家。”
他挣扎的速度变得快起来,然而只是身体晃动,被萧韫抓住的那条手臂纹丝不动,皇帝一反常态,稳如泰山地等待他不再打算逃跑,那双向来冰冷,叱咤风云时凌厉的神色,竟罕见地浮现出与往常不同的温柔,以及格外耐心的表情。
他越这样,遂钰越觉得危险。
但他体力流失得太快了,气喘吁吁无法再动作后,萧韫搂住他的肩膀,微微低头,唇贴着他的耳廓,说:“这是朕命人新打造的凤冠。”
我当然知道这是凤冠!遂钰无声道。
萧韫:“西洲觐见,国宴少不了皇后伴驾,朕私心想着,这凤冠理应是你的。”
“萧韫,求求你。”
遂钰的慌乱彻底被萧韫滚烫灼热的气息点燃,他崩溃道:“松开我。”
“你掐疼我了。”
“我不想要凤冠,你让我走好不好。”
“求你了。”
无论遂钰如何哀求,潮景帝置若罔闻,他将凤冠从锦盒中拿出,迎着遂钰的眼泪与满面惊悚,将凤冠稳稳带在眼前人的头顶。
遂钰若受惊的鸟,瞳孔收缩,心跳骤停,双腿一软。
扑通——
他浑身脱力,径直于原地摔倒。
风光流苏碰撞,与他凌乱布满汗水的侧脸贴在一起,混着他的长发。
皇帝顺手拆开遂钰的发簪,乌黑柔顺的长发顿时铺满指缝,他勾起遂钰的发丝,放在唇边吻了吻。
“如何。”
萧韫说:“朕带你去照镜子。”
“你下地狱去吧。”遂钰无法理解萧韫为何突然这么疯狂,不想同他多说。
想来萧韫原本就是这么个人,拥有帝王所有的暴戾残忍,只是他这幅皮囊将它们隐藏得太好了。
“是我的错。”遂钰几乎咬碎后槽牙,双目通红,几乎淬血。
他死死盯着萧韫,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连道三声,却在心中千万遍地嘶吼,化作伤人的刀重新揭开凝固的伤口。
他屡次在温柔乡中沉溺,后宫多年求生的敏感,早便被萧韫磨得迟钝,他现在就像是凤冠上那颗圆润的东珠,只能架在那里被观赏,被当做物件,被某个人毫无顾忌地肆意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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