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韫:“箭锋看起来并未淬毒,猎户所用大多贩卖,或许只是普通的陷阱,倒置了而已。”
“……”
这话听着严谨,却实在不能仔细推敲,遂钰想萧韫,这话你听着觉得可信吗,却见萧韫已经抬脚往树下走了,只好作罢。
林间鸟叫二三,遂钰遥望远方,瞥见山林深处窜起的滚滚浓烟,蹙眉道:“山中放火,秀州州府不管吗。”
“祭祀月神自然有焚香的道理。”萧韫招招手,待遂钰走到身边,他牵起遂钰,紧了紧遂钰的手,道:“之前告诉过你很多次,好好走路,不要东张西望。”
“……”遂钰挣脱,无奈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用这种语气。”
是啊,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萧韫凝视遂钰双眼,什么时候,这双潋滟着波光的眼睛,变得如此慑人锋利。
像是一把剑,或者什么轻易能够刺伤人的匕首,淬着最纯粹,最凛冽的寒意。
其实遂钰笑起来的时候,即便发自内心,瞳孔倒映着对方,引他发笑的人,也并不会觉得自己得到了遂钰的喜欢。
笑过便算过了,没什么回味,说不定转眼便忘了。
遂钰觉得萧韫奇怪,盯着自己又不说话,故作沉思惹人无端猜疑。
“如果有话要说,直接告诉我就好……如果你……算了。”遂钰点点头,确认道:“以后走路不会东张西望。”
本以为这样便好,谁知萧韫却陡然生起气来,皇帝眉心拧得更紧,松开遂钰,一言不发地向下走去。
遂钰下意识朝陶五陈做了个“他有病”的表情,陶五陈只是冲遂钰微笑,用那种最恭敬的表情。
陆霖汌跟在最末,不笑,也不说话。
入夜,四下静谧,整座城被黑暗笼罩。
大都繁华,表面金玉堆砌,内里更拥有无与伦比的泼天财富。这种地方,大多留不住人。
过往行人皆表情严肃,行色匆匆,似乎是有什么极其焦急的事情,为丁点可怜的口粮奔波,早出晚归,金银全部流向更高处,那些世家口袋中。
而秀州民风淳朴,习俗千百年流传未断,口耳相传,延绵不绝。
城东通常是富贵人家聚集之地,家财万贯的扎堆住,惹得贼总往那边跑,后来贵族们砌了墙,正儿八经地与那些普通百姓割地。
越是靠里,里头住着的便越有钱,万籁俱寂之时,倒数第二户灯火通明,骤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嘶鸣。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们的孩子吧!他可是家里最聪明的孩子,他还那么小!”
女人紧紧抓住男人的胳膊,泪流满面,她怀中的少年在惨叫后昏迷,双手软软耷拉着,手腕红肿,似乎是被什么狠狠勒过。
“这些天他一直被人带去做洗礼,他的手!你看他的胳膊!”
“老爷,求求你了老爷,呜呜呜呜呜。”
“做爹的为什么能亲眼看着儿子去送死!”
“你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我们的孩子还会被抽中!”
女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每次都好像要直接缺氧晕死过去。
而男人被推搡着一言不发,双眼定定地盯着某个地方,半晌,突然爆发了。
他猛地抓住女人,激动道:“是我不救?是我不救吗?!”
“我说过要送他去乡下庄子,你非要给他过生辰,生辰什么都时候都有!”
男人咬牙切齿,双目血丝通红,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未及冠都得进备选名册,若不是你要过生辰,他怎会跑不及,被宗祠的人直接抓住!”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别人要孩子,给他们一个孩子就是了。”女人钗环凌乱,鬓角发丝随着动作晃荡,疯道:“直接出去抓个异乡人,让他们代替我的柊儿!”
男人冷道:“隔壁那户也得送个女儿,难道他们不比我们有钱吗?若让他们知道,报予宗祠,全族上下吃不了兜着走!”
“那女儿痴痴傻傻,认清楚谁是谁都难,难不成还能认识我们儿子!?”
女人面色阴狠,计上心头:“我们名下那个做果脯买卖的,说这几天来了个外乡人,长相甚是俊美,与我们柊儿身形相似,不如就把他抓来——”
“疯了,真是疯了。”男人挣脱女人,女人眼疾手快抓住男人裤腿,绝望地面目狰狞道:“你不管儿子我管!”
话罢,女人双手撑着地面爬起来,方才与丈夫纠缠,右脚鞋子被踩掉,一瘸一拐浑然不觉,她捋了捋凌乱的发丝,即便这并不能让她的狼狈减少些,反而愈发显得疯狂。
…
遂钰似乎总是能见到那个小贩,他不仅仅给客栈供货,大小商铺总会碰到他运送货物的身影。
小贩背着货,站在桥上笑着对船中喝茶的遂钰挥手:“公子,游湖呐。”
遂钰放下茶杯,负手行至船头:“这么忙,每天有闲余时间陪家人吗。”
小贩爽快道:“家里有两个孩子等着吃饭,大胖小子吃坏老子,不多赚点哪行啊。”
按照正常人的对话,下一句该是“你家孩子年岁多大”之类的话,但遂钰反倒突然没有兴趣了,他坐回去,沏茶,等着船夫缓缓将船驶离。
绕过两道窄桥,河道分两条,一左一右,右边栽有垂柳的,是前往名叫囿心湖的地方,也是遂钰最终目的地。
他没听过秀州这边名伶唱腔,故而趁萧韫批阅奏折之时离开,从陶五陈那要了些散碎银子,够喝茶即可。
陶五陈眼巴巴目送遂钰远去,又快步追上去,给遂钰塞了张银票,低声:“公子还是多拿些。”
“够了。”遂钰晃晃钱袋。
陶五陈:“秀州物价不高,但公子去的地方最是花销。”
大都尚且还能赊账,秀州人生地不熟,还是多带些为好。
船夫是请客栈掌柜现找的,据说划船又快又稳,遂钰本担心晕船,没想到还真就如履平地。
船夫半截袖管空荡着,只用单臂撑舟,遇到转弯,便用特制的脚撑辅助,眉心一道疤,从额角眼神至嘴唇。
茶也是船家事先备下,客人可游览风光间吟诗弄赋。
闻着无味,却喝起来清香。
遂钰捏着果仁说:“这样好的手艺,想必不少人找你坐船吧。”
船夫不吭声,遂钰耐心等待,绕过湍急漩涡,顺水而下,船夫才回身冲遂钰比划。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摇摇头。
遂钰恍然,原来是个哑巴。
在宫中,遂钰不常饮茶。差当得辛苦,闲暇用来补眠。他不是精力旺盛的人,却要在日理万机,每日看起来不睡觉的皇帝身边做事。
潮景帝生气,自有自的架子,随意惩罚太掉面子,便用“御前行走伴驾”为由,叫遂钰在御书房陪着批阅文,睡意袭来,遂钰两眼几乎都要翻过去了,萧韫仍精神抖擞,问遂钰要不要饮些浓茶提提神。
总之——
过分透顶!
即将抵达囿心湖,困意却铺天盖地袭来,遂钰单手撑着桌面,正欲起身醒醒神,双腿却不受控制,令他直挺挺向前倒去。
……
……
“怎么还没醒?”
“模样倒是不错,这长得也太……”
“没人发现吧。”
“没人没人!”另一道声音说。
“那撑船的呢。”
“按照您给的价,打发了。那个穷鬼,给多少都比他那撑船赚得多。高高兴兴拿了银子回去,听人说,又全买了酒,死酒鬼,早晚得喝死!”
曙合拉唑着旱烟,挑起眼前俊俏公子的下巴,小指划拉了下他的侧脸,冷道:“别装了,我都替你累得慌。”
“是吗。”遂钰睁眼,坦然道:“我不觉得。”
“长着这样一张脸,喜欢抬杠,小心老娘将你这张小脸皮剥下来,做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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