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青与窦岫都吓了一跳,即使越青眼疾手快将遂钰扑倒,脱手的竹扇还是被袖箭死死钉在门框上,怎么拔都巍然不动。
御膳房的宵夜是酒酿丸子,遂钰挪至桌边吸溜,说:“潘公子说要研究袖箭,巡防营只好把门框卸了扛回去。”
话说得好笑,但萧韫一点都笑不出来,胆战心惊的捏捏遂钰的胳膊腿,确认没有受伤后才说:“待会让太医给你瞧瞧。”
遂钰:“……”
嘭!
在萧韫关心的目光下,遂钰猛地将筷子扣进骨碟,蹭地起身,双颊通红,也不知是激动还是气的,骂道:“我要把燕羽衣大卸八块丢进护城河喂鱼!”
虽说未与燕羽衣真正面对面,但遂钰记得他的背影,削瘦挺拔,扬着下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以及瞧不起除己之外的任何人的气势。
“不过。”
遂钰话锋一转,问萧韫:“那个妩夫人是你的人?”
“嗯?”萧韫挑眉,不紧不慢地往遂钰碗中夹了颗虾丸。
“进冷凝香时,门口的小厮将我与潘公子拦住询问,是那位妩夫人带我们上去的。按理说,如果冷凝香里有西洲的人,趁我们等待的这段时间,太子应该已经暗中转移。”
萧韫耐心道:“还有呢。”
“还有。”遂钰抿唇,放下勺子继续说:“冷凝香查封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挣扎,就像是特地,特地……”
遂钰语气逐渐缓慢,忽而掀起眼帘,提问道:“整个冷凝香都是你的人?”
背靠京城中的大人物,始终屹立不倒,却没人能查出背后金主究竟是谁。
皇帝不否认,却也未点头,反倒放下银筷说:“六部与内阁人情复杂,势力盘根错节,官官相护易生异心。”
“我问的是,冷凝香是不是你的店。”遂钰习惯萧韫顾左右而言他,他只想从他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证明他跑这趟究竟是皇帝早已谋划,还是临时之举。
萧韫俯身将遂钰抱进怀中,让遂钰坐着他的腿,捏捏遂钰的脸颊,笑道:“待朕死后,名下财富都是你的,何必在意那么多。”
话音未落,余音绕梁,遂钰脸色微变,随后——
炸了。
他扬手便往萧韫脸上挥,速度之快,含着怒意的风迅速划过萧韫侧脸,掌心接触皮肤的刹那,萧韫捉住遂钰的手腕,道:“你敢欺君?”
“臣又不是没捅过陛下,这算什么,且也没打到,陛下气什么?”遂钰反问。
“南荣遂钰!你别不识好歹!”
遂钰立即回嘴:“冷凝香里养那么多乐师,自个做乐师还不够,还要养乐师,萧韫,你这是什么恶心的恶趣味!”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
窦岫在宫外大约等了一个半时辰,才看到四公子气呼呼地带着越青往出走。
“公子。”窦岫正欲说话,却见越青悄悄冲他比了个闭嘴的手势。
遂钰冷道:“回府!”
随遂钰上车前,窦岫拉住越青悄声道:“公子今日的差事应该办得不错啊,怎么还被陛下训斥。”
皇帝与公子在殿内用膳,越青通常都会找个安静点的地方休息,知道皇帝不待见从鹿广郡来的人,也便不怎么在玄极殿内晃悠。
越青老实说:“不知道。”
自公子进玄极殿,三日能有两日与皇帝生气,有时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当然也有关乎朝堂的秘务,两人折腾了好几年,每次都觉得皇帝大抵是对公子厌烦了,可没过多久,皇帝又乐意低头认错,将公子再找回来。
“越青!怎么还不上车!”
得到召唤的越青连忙收回思绪,嘴里喊着就来,同时压低声音对窦岫说:“个中缘由复杂,小心伺候即可。”
晨光熹微,马车才行至府门前,遂钰身披寒露,阴着脸,快步走过前厅,听到院里传来刀枪碰撞的声音。
“是世子爷起了。”窦岫道。
越青:“公子要去请安吗。”
“不——”
遂钰沉默,半晌,松口说:“我去换身衣服,你们去厨房看看早膳做好没有。”
遂钰今日本不想和萧韫争吵,只是他和他之间,隔着那么多复杂的人和事,桩桩件件皆令遂钰难以忽略。
他满脑子都是萧韫与冷凝香是何关系,为什么顾左右而言他。如果萧韫坦率一点,没那么故作玄虚,是不是就能好好地吃完那顿饭。
越青将糕点送进遂钰房中,见遂钰还未更换外袍,只是呆呆坐在黄花梨琴桌前,无意识地抚摸着琴架之上的凤首琵琶。
琵琶表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自兄长接管府邸后,遂钰便再未让任何人走进他的房间,整日开着窗通风,自然哪里都是尘土。
“当啷——”
“你说,冷凝香是他的,大都是他的,朝廷是他的,大宸是他的,就连我也是他的,世上还有什么不是他的。”遂钰拨弄琵琶,轻声说。
他弓腰抱起琵琶,托着琴底,手指在琴弦之间游走,轻而易举演奏出一段流畅而清澈的曲调。
其实遂钰也只会弹这么一小段,之前在太学做功课时钻研过琴技,后来发现萧韫是皇帝,一气之下摔了人生中获得的第一把琵琶,不再用心揣摩。
查封冷凝香对于遂钰而言,是个危险的信号,其本身的难度倒没什么可忧虑,巡防营在,世子亲卫从旁护卫,甚至还有那么多世家子弟做肉盾。
关键是在萧韫的态度。
皇帝本可以直接派遣六部任意一人,此等戴罪立功之机给谁不行,非得让遂钰带着巡防营闹得阵仗堪比追捕重犯。
第30章
南荣栩打了三套拳才等到遂钰,见幼弟心事重重,淡道:“差事办得不好?”
“很好。”
“是不是办砸比较好。”遂钰又说。
南荣栩难得沉默,他放下茶碗,抬手拍拍遂钰肩膀,沉声:“没有人能拦着你回鹿广郡,既然大哥来京城,一定会带你回家。”
皇帝给遂钰的命令,是个志在必得且一定会立功的差事。事成前,遂钰只当寻常代皇帝跑一趟,忽略了这件事本身并不属于御前行走应辖范围。
御前行走游离于朝野之间,是皇帝的直属臣子,权可滔天,却也好似梦中浮云。
一股难以抑制的寒意自后背凭空而起,遂钰双臂环抱,唇齿发颤。
萧韫是故意的。
他要让他借此时机进入前朝。
将质子留在京中,几年容易,一生却难,更何况质子出自手握重兵的异姓王。
王府将遂钰置于大都十几年不闻不问已是不易,算给足了朝廷面子,如今想要将幼子带回亦无可厚非。
听兄长的意思,大抵鹿广郡已经做好了交换的准备,打算用其他吸引朝廷的利益换遂钰自由。
“没有留人不成,便给官职的道理。”南荣栩百思不得其解,皇帝忌惮鹿广郡,又怎会将南荣氏的四公子着于重臣之位。
“老实告诉大哥,陛下有无告诉过你,为何选你做御前行走。”
遂钰扯了扯嘴角,说不出“这是我求来的”之类的话。
那时萧韫同意的太迅速,遂钰被高兴冲昏了头脑,根本没盘算以后该如何行事。
现在想来,无非是羊入虎口,正合萧韫的意。
“没有。”遂钰昧着良心摇头,顺势住南荣栩的身旁挪了挪,说:“大哥放心,有你和父亲在,他不会对我怎样。”
无论兄长是否察觉遂钰与萧韫的异常,遂钰都得将此事当作他已知晓来看待。
或者说,他和萧韫的关系终将会在某个节点点燃,可做帝王之人,大概真的有常人不可及的胆略。
正因不可思议,所以至今严丝合缝地隐瞒着,直至这段关系,这段感情避无可避。
南荣氏的一切于遂钰而言都是那么遥远,隔着不可跨越的山川湖海,而近在迟尺触手可得的竟是欺骗他,锁住他,令他无数次受伤痛苦的萧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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