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朗自顾自挽起袖子,“周案首你且等着,小弟家中贫穷,自小就洗衣做饭,今儿是小弟贸然拜访,周兄是主家,怎能让主家动手。”
“什么周兄,周案首,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周夫子吧。”周自言跟着叶朗进厨房,叶朗问清了锅碗瓢盆的位置,立刻开始洗洗涮涮。
叶朗带来的东西,正好变成中午一顿饭。
周自言能看出来,叶朗说的不是谎话,他干活利索,有条有理。
而且叶朗的掌心粗糙,指节厚实,一看便是经常动手之人。
周自言就欣赏这种不仅能读好书,还能过好日子的读书人。
他虽然是主人家,但也没有让客人全权动手的道理,便帮着叶朗做好一顿家常饭。
饭桌上,叶朗开口询问,“周夫子,你以前可曾去书院读过书啊?”
“……有过。”周自言抿了抿唇,他知道叶朗问的是本地书院。
他是没去书院读过书,可他上辈子名校毕业,未改名之前也上过国子监。
不能骗人。
“难怪周夫子有如此思想。”叶朗一片艳羡,“学生也在书院读了许久,可周夫子昨天说的一番话,学生怕是再读多少本书都想不到的。”
叶朗抬袖为周自言满上酒水,终于说明来意,“周夫子,其实学生有一个不情之请……学生想请你帮忙看看本次县试的答卷。说实话,后面的府试,学生心中没底。”
头场和覆试,他的排名都不算靠前。
一场县试都这么危险,若是去府试,怕是要完。
但他与其他学子并不熟悉,也没有门路去找书院夫子点播,一直忧心这件事。
“你带印本了吗?”周自言放下筷子,“不必自称什么学生了,你我都是通过县试的学子,平辈相交即可。”
“带了带了。”叶朗立刻找出身上带着的印本,双手递给周自言。
周自言刚吃了一个肉丸子,酱汁浓郁,满嘴香。
他舔舔唇齿,翻看手中印本。
叶朗的字迹不像他那样狂放,也不像宋豆丁那样一笔一划,他的字好像被框在一个范围内,规规整整。
有时候,一个人的字就能体现一个人的性格。
叶朗这个人,怕是也像他的字一样,被框在某些教条之下,无法突破。
叶朗出身山村,所以他对书籍的理解,都落足于底层百姓。
提出的点都围绕着百姓来说,谦虚自勉,没有其他读书人的傲气和不食人间烟火。
“学问极好。”周自言一边看一边道,“如果你儿时没有受过其他夫子教导,能有现在的理解很厉害。”
这不是恭维,而是真切的夸赞。
叶朗家境贫寒,一个人从山村走到镇上,一边做工一边读书,能有现在的成绩,已经是极大的成果。
叶朗叹息,“可惜还是不成。昨日我与宋学子和小宋学子一起回家,路上闲聊了两句,小宋学子说的东西,我真是闻所未闻。”
小宋学子说的那些天星轨道,算术学问,他竟是一句都听不懂。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令叶朗惊愕。
若是府试的考生都这般厉害,那他还是收拾收拾回家算了。
“豆丁思维跳脱,所以看起来比较机敏。”周自言对小豆丁评估清晰,希望叶朗不要妄自菲薄,“你虽然与他不同,可你踏实,你看过的,听过的,都比他多十几年呢。”
“你的学问没什么问题,只说这份答卷的话,有些地方你要注意,科举是选官,所以你在答的时候要将自己代入一方官员,切不可再用考生、学子的心态去看待问题。”
“科举出题,不知为考书本学问,更看如何用书本学识去改变我大庆现状。”
叶朗能通过县试,就证明他写得东西都符合科举的要求,就是字里行间体现出来的心态,还是太‘嫩’了。
这个‘嫩’并非指年纪,而是一些角度和观点。
许多考生也是如此,在回答的时候始终不能排掉那股子学生气。
若是拿考生的答卷去与朝廷官员的折子一比,就能很明显看出来二者的区别。
“心态……”叶朗之前没想到这个问题,再回过头去看自己的答卷和周案首的答卷,他立刻看出问题。
周案首的答卷,从用词,到借典都一气呵成,口吻像极了一位朝廷官员。
所用词汇都是‘治下百姓’‘陛下明鉴’‘吾等食君禄之官员’,再看他自己的用词,‘若官员能’‘那官员治下百姓’……
一字之差,心态天差地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叶朗好似擦去眼前浓雾,终见天日一般舒坦,“受益良多,受益良多啊,多谢周案首!”
周自言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而且他对叶朗颇为欣赏,便拍拍叶朗的肩膀,“没事,以后也可常来,能多一人探讨学问,也是美事。”
“好好好。”叶朗收好印本,想到眼前的周案首,还是宋豆丁的夫子,于是道,“对了,昨日与小宋学子约好日后常坐一起,探讨学问。夫子,你是小宋学子的夫子,这事你看行吗?”
“你和豆丁约好了?”周自言笑着摇头。
叶朗不好意思道:“是我缠着小宋学子求来的。小宋学子懂许多我不懂的知识,看待事物的方式也不一样……”
“无事,我只是豆丁的夫子,并不会约束他做什么。”周自言收好碗筷,随口问道,“今天怎么没去找卫风他们”
叶朗喝了两杯后,面色泛红,“刚从宋家那边过来,周夫子,宋家现在门槛都快被踏破了,我实在不好挤人群,便先离开。”
“……”周自言想想自己早上的光景,深有感触,“改天我就在门上加一道门栓。”
叶朗想到宋家的情况,笑道:“宋家也有一道大门栓,但是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用。”
“哈哈哈哈哈。”周自言不过玩笑之话,他要真想躲,随便找个别的地方待几天就好了。
与此同时,拥有一道大门栓的宋家里。
宋卫风再一次推掉一位替他说媒的媒人后,彻底生气了,“为何没人请我去那些诗会坐坐。”
他是个哥儿怎么了,他也考过县试了啊!
可是那些人好像认为自己再怎么有学识,那也是个哥儿,所以大多都是年轻汉子来请自己出去游玩。
再要不然就是媒人上门说媒。
这些媒人说的话,还不如之前的兰姨好听,找的人家也奇奇怪怪。
“什么叫哥儿不好生养,所以做个续弦,不用遭受生育之苦。”宋卫风恨得咬牙。
方才那个媒人竟然说的是城南一户员外家。
那员外的年纪和自己爹差不多大,家中还有两个儿子,现在居然起了娶他做续弦的想法。
而那个媒人也觉得无所谓,就这么上门了。
真是气煞他也。
宋卫风扭袖子回头,宋豆丁正坐在椅子上,翘脚脚。
一边啃糖瓜一边看桌子上的烫金拜帖。
宋卫风随手翻开一个看,居然是另一名秀才公想请宋豆丁一起去参加他们小圈子里的治学会。
人比人,气死人。
宋豆丁一个小小年纪的小汉子,只要不出意外,一定前程似锦。
所以宋豆丁收到的都是各大贵人送的吃宴拜帖,还有一些书院夫子的坐席邀请。
当然了,豆丁毕竟年纪小,所以帖子里写的都是请宋父带着豆丁过府一叙。
可是这么多帖子,竟没有一封是给他的……
难道就因为他是个哥儿,所以他这个学子身份,就不值钱么?
宋卫风越想越气,直接抱着胳膊坐到另一边,生闷气。
宋豆丁注意到自家哥苦瓜一样的脸,顿时觉得手里的糖瓜也不甜了。
他不是小傻子,自然知道哥哥为什么生气。
这么想着,他把面前所有的帖子都推到一边,把啃了一半的糖瓜递到宋卫风嘴边,“哥,咱们去找夫子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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