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青臣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下了床,穿上鞋子,走到铜盆前面,开始洗漱。
全程闭着眼睛。
小厮都惊呆了,夫子真是天赋异禀。
祝青臣洗了脸,清醒一些,睁开眼睛,把官服从衣桁上拽下来,披在身上。
本朝的学官服制是正红的,佩玉腰带,庄重严肃。
“走。”祝青臣扶了扶乌色的双翅官帽,朝门外走去。
小厮给他预备了早饭,他在马车上吃。
到达学宫的时候,他正好把最后一口桂花糕塞进嘴里,还偷偷抿了抿指尖。
祝青臣拍了拍手,准备下马车。
穿着青色衣裳的学宫学子们从外面进来,看见祝夫子,在原地站定,俯身行礼,问夫子安。
祝夫子笑着朝他们点点头,眉眼温和,春风化雨:“早。”
系统:?
你好会装啊!你刚刚明明不是这样的!
都城学宫,是所有学塾的标杆。
天下学子,汇聚于此。
祝青臣在系统的带领下,穿过走廊,途径花园。
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庄严大气。
祝青臣捂着手炉,一边往前走,一边环顾四周,在心里对系统感叹:“哇,这个学宫建得好漂亮,等我复活了,让李钺给我也建一个。”
系统道:“好啊,回去我把数据调给你。”
祝青臣吸了吸鼻子。
系统如临大敌:“你你你……你不会又想那个李钺了吧?”
祝青臣揉了揉鼻子:“没有啊,我只是有一点流鼻水。”
“那就好。”系统松了口气,“我以为你又要罢工了。”
祝青臣抬起手,用衣袖擦擦并不存在的眼泪:“但是你一提起李钺,我就忍不住想……”
“不可以!给我忍住!”系统急到跳脚,噢,它没脚。
祝青臣来到自己任教的文渊殿外,他的学生们已经到了。
殿中传出他们压低的说话声。
“你们都听说了么?夫子昨日收了三箩筐外面学子送上来的文章,还点名见了一个叫裴宣的学生。”
“我们马上也要春试,夫子怎么还跑去看外人的文章?整整三箩筐,何时才能轮到我们?”
“柳师兄,你怎么不说话?”
被称作“柳师兄”的学子语气清冷,淡淡道:“夫子心善,对外面的阿猫阿狗心生怜悯,也是有的。夫子还未说什么,你们便做出这副争风吃醋情态,真是有失风度。”
第5章 殿试被毁(5)
祝青臣站在文渊殿外,听着里面学生说话,抬起手,摸了摸鼻尖。
系统不理解:“这群学生是小炮灰吗?怎么对外面的学生敌意这么大?你等一下,我查查原书,看看他们有没有戏份。”
“①炮灰:为他人做垫脚石、自己没有任何收获的角色。”
系统还贴心地给他贴了注释。
祝青臣笑了笑:“不用查了,他们不是小……炮灰,只是寻常学生。”
“是吗?”系统的职责就是确保任务顺利进行,它还是不太放心。
“他们花了大价钱,来学宫念书,老师却在休沐的时候,去给没交钱的学生看文章。换做是我,我心里也不大舒服。”
“也是。”系统顿了顿,“那你是不是做错了?”
“倘若我是某一户人家单独延请的夫子,再去教导其他学生,自然不妥。”
“可这里不是私人宅院,这里是学宫,我是学官,我的俸禄、此处的雕梁画栋,不单是他们给的,也有百姓们的血汗。”
“食民之禄,为民解忧,替学生们看文章,是我分内之事,不论是哪里的学生。”
系统问:“那是谁错了?”
祝青臣淡淡道:“昨日我问松风——”
松风就是祝青臣身边的那个小厮,他现在停马车去了。
“他说,初开国时,学宫为天下开。到了现在,束脩高涨,将贫寒子弟拒之门外,只留下权贵子弟。”
祝青臣下了定论:“没人错,是朝廷错了。”
殿中学生们还在抱怨。
祝青臣往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廊外,才清了清嗓子,远远地提醒他们,夫子来了,快收声。
给他们留足收拾的时间,祝青臣才扶了扶官帽,重新走上前,在门前站定,推开殿门。
学生们身着青衣,起身行礼:“夫子。”
祝青臣朝他们微微颔首,走到讲席边,掀起衣袍坐下:“早。”
他拿起案上的小石锤,敲了一下旁边的小铜钟,“铛铛”两声。
“今日策论题,‘故礼之教化也微’,做一篇策论。”
系统在旁边解说:“‘故礼之教化也微’,出自《礼记·经解》,意思是‘因此,礼的教化是从微小的地方开始的’。”
“你是想告诉他们,你帮外面的学生看文章,也是教化的一种?”
站在最前面的学生似有察觉,也抬起头瞧了他一眼。
夫子分明是在说昨日的事情。
祝青臣笑着,没有回答,捻起案上的立香,放到烛焰前点燃:“三炷香。”
学生们:?
“夫子,你同时点三炷香!”
“对呀。”祝青臣眉眼弯弯,“快。”
学生们来不及思考其他,赶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展卷研墨。
祝青臣把三炷香插在香炉里,系统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想用策论教导他们,对吗?”
“不是啊。”祝青臣理直气壮,“我只是昨天晚上睡得太晚,忘了准备今天要跟他们讲什么,所以让他们自己写文章,消磨一下时间。”
“而且我都不认识他们,他们把文章交上来的时候,我可以趁机认一下人。”
系统:?
因为没备课,所以让学生自己写作业。
因为忘记学生的名字,所以让学生自己交作业。
你好熟练啊,祝青臣,你还说你不是老师!
学生们奋笔疾书,祝青臣撑着头,随手翻着案上的名册,试着把名册上的名字和底下的学生对应上。
“三炷香”时间还没到,最前排的一个学生就搁了笔,捧起自己的文章,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
其他学生看见,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不是吧?柳师兄又这么快?我才写第一行。”
“我才写第一个字。”
“我一个字都没写。”
“柳师兄吹字就吹字,别吹到夫子案上的三炷香啊。”
祝青臣笑了笑,朝那位“柳师兄”伸出手,示意他把文章交上来。
他站起身,双手捧起文章,放到祝青臣面前。
祝青臣垂眸瞧了一眼他的名字。
柳岸。
安阳柳氏,世家大族。
那柳岸身形瘦高,眉目清冷,穿着学宫学子的青色衣裳,果真像是立在岸边的一株垂柳,孤高自诩。
他这样的出身与学识,傲气一些也是寻常,可以理解。
祝青臣朝他笑了笑,垂下眼睛,继续看看他的文章。
嗯……
祝青臣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好像有点……太孤高了。
这柳岸在文章中写“圣人述道,上士闻道则喜,中士下士闻道则嘻,不若不闻”、“百姓如牛羊,上士行大道,策之导之教化之,如牧牛蓄羊”、“牛羊成群,则天下归一焉”。
柳岸俯身行礼,轻声问道:“夫子,可有不妥?”
祝青臣抬起头,同他对上目光。
不妥,大大的不妥!
祝青臣放下文章,朝他笑了笑:“先回去。”
“是。”柳岸俯身退走,回到位置上温书。
祝青臣看着他的文章,额角突突地跳。
柳岸是天之骄子,但是这也太“骄”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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