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些人,还都是从前伺候康王的那些。
不多,就十来个。
众太监垂手侍立。
祝青臣只让程公公进殿中阴凉处站着,其他人都站在空地前,他也不急着开口,依旧悠哉悠哉地品着茶水。
日头正盛,晒得一群太监额头冒汗,仗着萧承安脾气好,都抬起手擦汗,凑在一起,小声嘀咕两句。
他们都不无辜。
从前欺负萧承安,不知从他这里捞了多少油水,一个小孩,生病了,竟然只敢说“对不起”。
如今叫他们晒一晒,和他们磋磨萧承安的手段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祝青臣一言不发,默默饮尽茶水,将茶盏放在案上。
“咔哒”一声轻响,太监们吓了一跳,都闭上了嘴。
祝青臣扶着桌案,缓缓站起身,朝殿外走去,在门槛前停下脚步。
祝青臣抱着手,淡淡地开了口:“我知道,你们都不是一般太监,你们都是在长秋殿纵横十年的老太监了,神通广大,无人能挡,对吧?”
一众太监听他语气不对,都有些发怔,擦汗的手放了下来:“小公爷……”
“偷奸耍滑,欺辱陛下,十来年了,叫你们一个个吃得肠肥脑满,是吧?”
“小公爷恕罪!”太监们一惊,被他说中了,连忙跪下磕头,“我等知错了,求小公爷恕罪!”
一行人着急忙慌地磕头求饶,这时,祝青臣的亲卫也抬着几个箱子上来了。
都是从他们房里搜检出来的东西,上面都贴了他们的名字。
太监们跪在地上,看见这些东西,脸色都变了。
上回萧承安跟着去敬香,他们留守在长秋殿中,拿了不少东西。
后来萧承安得了大造化,回来竟然要登基了。
宫中戒严,他们出不去,没办法把东西变卖给宫外的人,也不想把到手的东西送回去,就一直捂着。
反正康王殿下要做皇帝了,肯定不会跟他们计较这些事情。
他们等了几天,确实不见萧承安治他们的罪,便以为这事儿过去了。
可谁知……谁知,现在被小公爷翻了出来。
祝青臣随手打开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小金锁。
这一看就是萧承安的东西,金锁上边还刻着他的名字呢。
接下来,还有各种东西。
萧承安的玉冠、太医院送来的补药,甚至还有衣裳手帕!
连贴身衣物都要占去,这些太监……
偷的是衣料那还好说,料子能卖钱。
可是贴身衣物和手帕,早都已经裁好了,还偷去做什么?
祝青臣心中忽然升起不好的念头,这些太监不会还……
祝青臣回过头,看了一眼乖巧坐在位置上的萧承安。
他盖上箱子,看了一眼箱子上的名字——
陈寻。
好,好得很,原来是他。
祝青臣朝程公公使了个眼色,转身走回殿中。
程公公跟在祝青臣身边看着,见他的表情,很快就明白了。
处置一群太监,让小公爷亲自上阵和他们辩,实在是失了体面,得有他这个太监总管来。
这也是小公爷对他能力的一次试探。
若是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他这个总管太监也要换人了。
程公公马上肃穆了神色,问道:“谁是陈寻?”
沉默了一会儿,一个和萧承安差不多年纪的小太监,微微起身,从人堆里挪了出来。
“回公公的话,我是陈寻。”
这小太监低着头跪在地上,隐约可以看见红润的脸颊和圆润的下巴。
他的气色比萧承安还好,长得比萧承安还高大,可见平日过得滋润。
他藏着的手帕柔顺漂亮,还有暗纹,萧承安给祝青臣传信用的手帕,竟然还是皱巴巴的粗布。
程公公厉声质问:“你私藏陛下的手帕和衣物做什么?”
“我……”陈寻答不上来,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我……”
程公公故意问:“你倾慕陛下,秽乱宫闱?”
不等他回答,程公公就转过身,要向祝青臣复命:“回小公爷的话,此子包藏祸心……”
陈寻慌了,赶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敢肖想陛下!我只是……”
“只是什么?你拿陛下的手帕和贴身衣物做什么?”
“是……”陈寻嗫嚅道,“我自己用了。”
程公公震惊:“你自己用了?”
“是,奴才在宫中缺衣少食,陛下见奴才可怜,所以将东西……”
祝青臣朝亲卫使了个眼色,亲卫大步上前,抓住陈寻的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一撩衣袖。
果然,蓝颜色的太监衣裳下,是带暗纹的玉白中衣。
好家伙,祝青臣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萧承安的时候,萧承安受了伤,把外面的衣裳一脱,里边的中衣短得不能再短。
感情是被他抢走了。
陈寻挣扎之间,“叮当”一声,怀里又掉出一个金质的莲花挂饰。
亲卫马上将挂件捡起来,呈到程公公面前,程公公又双手捧着,送到祝青臣面前。
祝青臣把挂饰攥在手心,抿了抿唇角,冷眼瞧着陈寻。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太监!
陈寻见状不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小公爷饶命!小公爷饶命!”
“这些东西是……”他一抬头,看见端坐在殿中的萧承安,忽然大声道,“是陛下赏赐的!”
祝青臣不可思议地睁圆了眼睛,就连萧承安也站起来了。
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东西?
陈寻见祝青臣不说话,自以为镇住了他,继续道:“从前陛下见我与他年纪相仿,又心疼我小小年纪就入了宫,缺衣少食,所以将这些东西赏赐给我,否则我怎么敢堂而皇之地将衣裳穿在身上?”
他壮着胆子,抬起头,对祝青臣道:“这是陛下旨意,小公爷硬说我偷东西……”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难道是想抗旨不成?”
话音刚落,萧承安便厉声道:“一派胡言!胡说八道!”
他猛地站起身,朝祝青臣摇了摇头,轻声道:“老师,我没有。”
他从来没有赏赐给陈寻什么东西。
每回宫里发东西,都是陈寻争着抢着去领。
刚开始,陈寻明示暗示,向他哭诉自己如何艰苦,萧承安年纪小,一时心软,便总是把东西分给他。
后来次数多了,陈寻问也不问,直接就把东西拿回自己房里,凡是有人问起,就说什么都没有。
所幸这长秋殿中,只有他一个人和萧承安身量相似,他才能年年岁岁霸占着萧承安的衣裳,也没人跟他抢。
现在竟然有脸说是萧承安赏赐给他的。
萧承安厉声道:“朕见都没见过的东西,如何赏赐给你?胡言乱语,谁给你的胆子攀咬当朝太傅!我看你是活腻了!来人!”
祝青臣扯了扯他的衣袖,让他稍安勿躁,随后朝程公公扬了扬下巴。
你尽管去教训。
陈寻还想挣扎:“确实是陛下赏赐,陛下贵人多忘事,奴才却不敢忘记……”
下一秒,一声脆响传来。
陈寻的脑袋歪到一边,白皙的脸颊登时高高地肿了起来。
程公公厉声道:“混账东西!是谁带你进宫的?是谁教你的规矩?谁教你的胡乱攀咬、污蔑朝中官员?陛下还在这里,你怎么敢说小公爷抗旨?”
陈寻捂着脸,流下两行眼泪来:“我……我知道我是罪奴出身,被抄了家才送进宫里来的,可公公怎能如此欺辱于我?”
程公公反问道:“你还知道你是罪奴出身?你爷爷是因为贪污军费,里通外敌,被先祖皇帝亲自抄的家,难不成抄家的时候,官府跟你说的是,请你进宫来当金尊玉贵的小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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