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谷越往前走越窄,炉子的间距也越密。到了一处关口,焦管事突然问:“侯爷还要再往里走么?”
瞧他那一脸“里头有秘密不能给你看”的神色,程放鹤借坡下驴:“为何不走?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焦管事道:“那岂敢呢!就是前面道路狭窄,侯爷就别带随从了。”
一直带兵护卫的公孙猛立即道:“侯爷不可,谁知这里头有什么?若伤着侯爷谁担得起?”
焦管事连连摆手,“里头都是些炉子和炼铁工人,他们身上又没刀兵,不会对侯爷不利的。进去的人多了,磕着碰着,我们才担待不起呢。”
“嗯……别的随从就不带了,但这位美人,本侯可离不得。”程放鹤装模作样点点头,用眼神示意公孙猛候在外头,便一把揽过季允的腰,“季郎,随本侯进去。”
焦管事不敢再拦,带他们来到山谷深处。这里已无前路,四周山体向山谷内倾斜,将空间压得较为密闭,周围温度也逐渐燥热。
焦管事不紧不慢地选了一座炉子,给临川侯讲起了铸铁:“生铁加入炉中,烧至灼热化成铁水,即可蒸去杂质。再转动手柄,将铁水注入模具……”
程放鹤招呼季允为自己擦汗,状似随口问:“温度烧这么高,炉子不会炸么?”
这话出口,焦管事的表情明显一滞,额头上冒了汗。他嗫嚅道:“都是用耐火砖砌的炉子,怎么会炸……”
焦管事敷衍了一句,再次介绍起铸铁的模具来:“侯爷现在瞧这模具是块平板,铁水凝固之后,便好做胸前、背后的大片铁甲。若要做带弧度的肩甲,便转动把手,模具的弧度也会改变——侯爷试试?”
焦管事指着炉子旁嵌的旋转把手,程放鹤捏了捏季允的手,上前依言旋转一圈。
“这模具有何变化?是这个把手?侯爷当心。”季允几乎要用身体去护人。
程放鹤紧盯着把手连接的齿轮,终于发现了端倪。
这把手控制的根本不是什么模具的形状,而是——炉子的顶盖!
若按照焦管事说的方向继续摇,顶盖将被完全盖上,炉内气压会不断升高。而所谓的耐火砖只是烧不烂,这炉子外没加钢板,气压一旦控制不好,只有一层砖轻易就炸了!
若真的炸了,连跟进来的随从都没有,又有谁能作证是焦管事刻意误导?
就是不知道对方只想算他炸炉子的罪过,还是……
想至此,程放鹤再次转动手柄,亲眼看着炉子的顶盖完全封闭。
他做完这个动作,焦管事继续将他往里迎:“侯爷,咱们再去看看那边的高温炉吧?”
这下程放鹤明白了:对方是想要他的命,而这个焦管事,就是来陪葬的。
“不看了,走吧。热死个人,把我们美人的脸都烤焦了。”程放鹤揽过季允,吻了吻他鼻翼上的汗珠,手臂发力将他往外带。
然而没走几步,他却“不慎”崴了脚,整个身子靠上季允,“季郎,本侯走不动了。”
“侯爷放松双脚,力气压在属下身上,属下扶您出去。”季允架住他手臂,另一只手拖着他腰,走路速度一下子慢了。但季允不知道身后炉子有问题,反倒觉得慢一些稳妥。
这就是程放鹤要的效果。要离开,不能死在这里,却也不能太快离开,毫发无损。
周围炼铁的工人不知哪去了;焦管事起初还催他们二人,后来见催不动,也跑得没影了。程放鹤被架着走出几十丈,忽听身后“轰隆”一声——炉子炸了!
滚滚热流袭来,直接把程放鹤干趴在地上。空气中满是灰土味,呛得他头晕眼花,又没到撑不住必须昏迷的程度。
但这样好的时机不昏迷,更待何时?
他最后抬头望一眼面前的少年,十七岁的面容褪去青涩,锋利英挺的五官说不出地好看。那脸庞被漫天火光映得红扑扑的,颊边沾了灰,鬓角淌下大滴汗水,薄唇紧抿,眼波里盛满坚毅。
“季郎……这些年……是本侯对不住你……”
“报了仇……回夏国,做大将军……”
喉咙里吊着的一口气一松,程放鹤便昏迷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一天,下次更新周一10点
解释一下更新频率的事,因为晋江的榜单机制,如果这本v前日更,将来会倒v很多字,所以保证每周5-6更,真的不是我偷懒QAQ
第19章
程放鹤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盖着锦被,安稳躺在无心阁寝殿的床榻上。
他动动手脚,似乎没哪不舒服,头有点晕,应该是睡太久的缘故。他又坐起来,掀开被子看看身上,也没缺胳膊少腿,看上去一切正常。
起身的声响惊动了门口的魏清,他端药进来,“侯爷睡了三日,大夫看过,说您身子无碍,就是还要将养,这药是补气的。”
程放鹤并不讶异自己会好端端醒过来,他全部的设计是为了让季允救他而不是杀他。至于最后一刻提报仇的事,主要想碰碰运气,万一呢?
他其实也不确定,如果季允直接把他推进火里烧死他,能判定任务成功吗?还是辣鸡系统本来就知道,未来反派干不出这事?
“季允呢?”程放鹤尝了一口那碗药,觉得太苦便放下了。
“季允公子……在侧殿休养,尚未醒来。”
程放鹤眉心一跳,“还没醒?他伤得重么?”
“……嗯。”
这下程放鹤彻底不放心了,他下床往侧殿走,留魏清在后头追着给他加外衣。
中衣配大氅,程放鹤不伦不类地进入侧殿,绕过屏风,见季允屋子里凌乱地堆着各式药材、绷带和软膏。他走到榻前,榻上人双目紧闭,脸颊发白,嘴唇青紫,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趴在榻上。
程放鹤心里一揪,见他脖颈添了两道新伤,一直蔓延下去,便伸手要掀他被子。
魏清赶忙劝阻:“季允公子伤得重,大夫才上过药缠了绷带,怕受风,侯爷还是别看了吧。”
上过药怕受风,这什么逻辑?这得伤得多重才怕自己看?
程放鹤不由分说掀开被子,拿掉盖在季允身上的衣服,倒吸一口凉气。
脖颈上延伸的伤停在肩膀,与那道襁褓里带的陈年疤痕相连;后背有大片溃烂的烧伤、刀割的血痕,衬在陈伤斑驳的底色上,触目惊心。
程放鹤只看了一眼便给人盖回去,再瞧季允那惨白脸色,想也知道多疼。他眉头紧拧,一言不发离开侧殿,问魏清:“他分明与本侯在一起,怎么本侯全须全尾,他却伤成这样?”
魏清道:“那天属下们在外头候着,公孙侍卫长听见爆炸声,第一个就往里冲。冲到半路,见季允公子抱着昏迷的侯爷,蹒跚着往外走,一旁的炉子倒塌砸过来,季公子便将侯爷护在身下,用后背生生受了这一下。”
“那炉子在季公子背上烧起来,他也不管,弓着身子挡住侯爷,用帕子捂住侯爷的口鼻。公孙侍卫长赶到时,季公子已然昏迷,他叫几个侍卫将季公子按在荒地上灭火,这才捡回一条命。”
程放鹤渐渐闭上眼,压抑着话音的颤抖:“大夫怎么说?”
“季允公子吸入太多毒气,好在没有伤及根本,但也要养几个月。至于背上的烧伤,毁的本就是皮肉,只是愈合的时候人会痛苦些。”
程放鹤抿唇静立,半晌才道:“拿本侯的埙来。”
他独自去了院子里的假山,躲进山洞里,不顾灰尘坐在石头上,就着来之不易的黑暗胡乱吹奏。他感到自己心里一抽一抽的,气息不匀,曲调断断续续,愈显悲怆。
他原本想安排自己身陷危难,给季允一个救自己立功的机会,可谁知尺度把握不好。若他再早一些离开,或者干脆放弃这次机会,季允是不是就不用受这份苦了?
作为穿书者,他知道现在过的不是自己的人生,可以为所欲为不用惜命。可季允没有系统没有穿书buff,死亡的威胁是真实的,为何还要不顾一切地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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