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该死。”
人群嘈杂。
少年的尸体倒在其中,宛如一朵小小的、静默的水花。
但兰塔斯听见了他的声音。震耳欲聋。
“他不是罪人。”
“他不是。”
“他不是。”
“他不是。”
……
一只手在这时从他的指间夺去了匕首,然后狠狠地、往他的腹部捅了一刀。
血流如注。
痛感几近麻木,兰塔斯涣散的目光盯着少年的尸体,无数的人踏过他,血水淌了一地。
女孩的哭腔在耳边响起:“你们不要这样,大哥哥是好人,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就是你让他烧死了你的父亲和哥哥,你这个怪物。”
“他死不了,你就代他去死吧。”
他转头的时候,刚好看到她的身躯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在人群中碾碎,像个陶瓷娃娃一样,四分五裂了。
良久,兰塔斯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耶和华,我跟你走。”
“我只有一个条件,把他们的灵魂,带回天堂,给予他们新生。”
第48章
克莉斯镜中的场景逐渐变得模糊起来,随后陡然变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的面容。
浅金色的发,鸽血红色的眸子,俊美的面容上,唇线微微绷紧,此时此刻,他似是在专注地看着什么。
是修希菲尔。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大片大片妖艳盛放的鲜红曼陀罗,生于寸草不生的血土,而在那上面,竟熊熊燃烧着无边的火焰,底部是暗夜般的黑,由下及上地渐变成深蓝。
这是地狱里惩罚罪人的业火。
身处其间的人,不会被其灼伤到皮肉,却会承受同等的烈火焚身的痛苦。
火焰中,一位青年被穿透身体的锁链绑缚在那里。
燎起的火星模糊了他的面容,雾蓝色的发丝被飞掠的火舌吹得凌乱。
兰塔斯双眸紧闭,面容被火焰映成冷色调的白,长睫在眼底投下的暗影颤动着。
他被耶和华打入地狱,承受百年的火刑,而后在地狱的火焰里重新长出了羽翼,彻底脱去天使的身份,被阿塞亚收为七宗罪之首。
这百年的时间看似漫长,但除了间或的清醒,更多的时候他都陷于昏迷之中。
倘若一直醒着,火焰烧灼的疼痛足矣将一个人给生生逼疯。
画面中的修希菲尔一步步朝那个青年走去。
伴随着他的步伐,他脊背上那对纯白的双翼也舒展开来,尾端金色的纹路在火焰的映照下仿佛流动一般。
他踏入业火,最终站在了兰塔斯的身前。
他用双翼遮盖住了对方的身体,使火焰不能触碰到他分毫。
修希菲尔注视着青年沉静的面容,动了动指尖,似乎想伸手触碰,却在半路停住,指尖收紧,最终,只是理了理对方散乱的发丝。
深蓝的火光下,他看见兰塔斯身前的衣衫已被洇成暗红。
金色的锁链穿过他的骨头,将他牢牢束缚在原地,无法挣脱。
修希菲尔垂眼,压抑下眼底翻涌的情绪,用颤抖的指尖覆上他的伤痕。
光芒闪过,它们便不再流血,但只要锁链还留在那里,伤口很快就会再次裂开。
这一点些微的治疗对于那人而言几乎无济于事。
全身上下都传来烈火灼烧的疼痛感,但修希菲尔知道,他现在所经受的,相较于兰塔斯而言,不及他千万分之一。
他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陪伴对方。
在这场长达百年的充满煎熬与痛苦的火刑中,绝大多数的时间里,兰塔斯只能独自一人承受。
耶和华折断他的羽翼,将他以罪人之身打入地狱,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六翼炽天使,而是自业火中诞生的恶魔。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双翼上的羽毛都在高温下开始融化,修希菲尔注视着他的脸,一步步地,缓缓往后退去。
“我很快会再来的。”
“你等我。”
哪怕知道此刻的青年不可能听到他的声音,但他还是作下了这样的承诺。
直到火焰重新完全席卷了对方的身体,修希菲尔闭了闭眼,决然转过身去,再不回头。
-
克莉丝镜里的画面结束了,兰塔斯从暗室中走了出来。
当他抬头的时候,意外地,他居然在长廊的尽头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时间,他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镜里的那个幻境之中。
修希菲尔朝他走了过来。
兰塔斯倚着身后的门板,道:“你怎么在这?”
“我过来找你。”他说,“阿塞亚告诉我,你在这扇门后,我就在外面等你。”
修希菲尔的视线往下游离了些许:“你脖子上的伤……还好吗?”
闻此,兰塔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随后微仰起头来,以指尖示意他看。
阴影下,他白皙干净的脖颈带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早就好了,什么痕迹都没有,不信你摸摸。”
听到最后那半句话,修希菲尔的神色明显僵硬了一瞬。
兰塔斯看着他的模样,刚想说什么,眼前忽然一阵晕眩,神经抽疼,令他不自禁蹙了下眉尖。
刚刚使用克莉斯镜,消耗了他的太多精力,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修希菲尔注意到了他的异样。
对方的后脑勺正抵着门板,咬着唇,像是在忍耐些什么的模样,指尖从脖颈处滑下去,垂落到身侧。
修希菲尔下意识扶住了他。
“你还好吗?”
看着他没带什么血色的面容,他突然发现,自打从他见兰塔斯开始,对方便常常是一副脸色苍白的虚弱模样,动不动就受伤晕倒。
但兰塔斯似乎从没把这当一回事。
哪怕那时他浑身是血地落进他的怀里,脸上也仍挂着那种漫不经心的微笑,就仿佛……他早已经习惯了受伤、流血,甚至死亡。
可修希菲尔知道,哪怕是用刀往身上划出一道小口,也是会很疼的。
他的指尖无声攥紧了。
兰塔斯对他笑道:“我没事,就是头有点痛。”
“你看,我现在好着呢。”
但他刚从倚着的门板上直起身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便令他往回栽了回去。
幸好对方及时拉住了他的手腕,没让他直接滑到地上。
对视上修希菲尔浮着晦暗情绪的眼睛,兰塔斯的眸色微微闪烁了一下。
这人……好像生气了?
修希菲尔拿手撑在他身后的墙,逼近他,哑声道:“兰塔斯,为什么我每次见你,你总是被折腾得这么惨。”
“你不在乎自己的身上有多少伤,把它们当作习惯,理所应当,因为它们很快就会愈合,因为你知道自己永生不死……”
“可你难道就不疼吗?”
对方灼烫的呼吸近在咫尺。
兰塔斯注视着他,唇角带起那一丝弧度被缓缓放下,眸中的神色有片刻的恍惚。
疼啊。
当然疼了。
怎么不呢。
修希菲尔执起他的手,将它按在自己的心口,那里正微微震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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