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面的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黑色的刑具,夹杂着鲜红的肉丝和毛发,冷硬的尖端泛着暗色的血光。
窒息感狠狠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一个晃神,自破碎的记忆中抽离出来,遍体生寒的恐慌感令他不敢把江楼眠的名字与那些令人作呕的淫靡景象联想在一起。
在那一刻,某种前所未有的强烈情绪席卷了他,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什么给操控着,没有任何犹豫,提赫羽猛地推开了那扇门。
视野震颤,他看到了愤怒的半裸的楚荀,以及蜷缩在角落里衣衫凌乱的江楼眠。
对方正全身颤抖,脸颊带着未干的湿痕,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蓄着泪花。
提赫羽从没有见过他这般模样,慌乱,不安,仿佛濒临崩溃的边缘。
某个瞬间,他的心底竟掠过隐约的庆幸。
幸好,还来得及。
……
马车中,江楼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当年……多谢你了。”
闻言,提赫羽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后者的脸颊被烛火映照得犹如暖玉一般,眸色浅淡剔透,里面盛着几点琉璃似的光,一刹那,面前之人的模样与许多年前那道带着泪痕的影子重合了。
“不是早就谢过了么,还提它做什么。”
江楼眠笑了一下:“有感而发罢了。”
提赫羽侧眸盯了他半晌,忽然道:
“江楼眠,有件事我一直都很好奇。当年在宫里,我们的关系应该足矣称得上是朋友了吧,可为何……你要在我返回漠北之时,派人截杀我。”
当他最后一个字吐出的时候,江楼眠的眸光微微动了一下,垂眼注视着面前暖红的烛火,久久不语。
这件事,一直都是埋在提赫羽心底的一根刺。
那年他父亲病危的消息传来京城,他纵马连夜赶回漠北,中途却遭人埋伏截杀,那些人都是死士,最可疑的是,他们不为杀人,却是拼了命的也要斩杀他们赶路的马。
便是因为这个,提赫羽硬生生拖了整整一夜才再度启程,而当他精疲力竭地回到漠北,却被告之大汗在几个时辰前已薨的消息。
倘若他可以再早一些,便能见他的生父最后一面。
那些拦截他们的死士内腕有鲜红梅花的印记。
这印记提赫羽再熟悉不过,是一年半前江楼眠突然提出要在宫外培养一批属于自己的势力时,对方亲手在他的面前画下的。
“我会把他们命名为‘血梅花’。”
青年那时坐在他的身前,执着朱笔,笑吟吟道:“提赫羽,假以时日,这个名字必将响彻京城。”
马车里陷入死一样的静默。
江楼眠沉默着,长睫落下一片淡薄的暗影。
良久,提赫羽自嘲般地笑了一声,话语间含着些寒意。
“还是说,我在你的心底,只是一颗可利用的棋子,你当年与我交好,只是躲避楚荀的一种手段,一旦棋子失去了他应有的价值,便能轻而易举地舍弃……”
他掰过江楼眠的下巴,迫使对方看他。
“往日的那些情分,当真在你的心底什么也不留下吗。”
“江楼眠,你当真如此绝情。”
那双漆沉的眸子倒影出他此刻模糊的面容,江楼眠闭了闭眼,某个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时的对方也是以这种眼神望着他,骑在马上,立于宫墙之外,身后是浓浓的化不开的夜色。
寒凉的夜风吹起他的衣角,提赫羽看着他,启唇,平静地问出了那句话。
“江楼眠,我要回漠北,你跟不跟我走?”
没有更多的话语,仿佛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问句,对方紧紧盯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那年漠北可汗病危,派人传信来京城,要作为质子的二王子立刻返回漠北,却遭到了大齐国君的拒绝。
但在江楼眠的安排下,在一个寻常的夜晚,他调走禁军,将提赫羽以及他的下属送到无人的宫门。
他们都知道这种事有多大的风险,倘若败露,留在这里的江楼眠只有死罪一条。
而提赫羽离开后,再没了任何顾忌的楚荀,或许会继续对对方做那些出格的事。
青年却是淡笑着看他,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已经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提赫羽,再不走,他们就要来了。”
望着那人脸上刺目的笑容,他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攥紧了缰绳,下一刻,便不再犹豫,转身纵马离去。
注视着他们消逝在暗夜里的背影,江楼眠的眸子微微闪烁。
他为了逃离楚荀的掌控,只能把对方从皇帝的位置上拉下来,再排除其余皇子的势力,最终让楚岚成功上位。
那段时间,他逼宫的计划已经来到了最后一步。
一触即发。
他走不了。
他要亲眼见证,楚荀是如何死去的。
很快,楚荀就发现了提赫羽私自逃离京师的事,却无法查到在幕后操纵之人是谁,在朝堂上勃然大怒。
他总共派出三十七支各由百位死士组成的精锐追赶,自四面八方而来,便是为了截杀提赫羽的人马,却皆被江楼眠提前埋伏下的人手在中途拦了下来。
但他唯独算漏了一支。
也是万万没想到的一支。
这事在楚岚登基后江楼眠才发现,那支脱离他掌控的死士是楚岚亲自下令发出的,每个人的手腕上都带着血梅花的印记。
面对他的质问时,楚岚却是面上带笑,不紧不慢道:
“先生,啊不,是江丞相,身为大齐的丞相,倘若与那漠北的可汗有着什么撇不开断不净的关系,总会落人口舌的吧……”
“朕只是在帮你,不管你同他往日有多深的情分,如今也就到此为止。朕不希望看到,从今往后,你同他再有什么联系。”
-
江楼眠看着他,片刻,竟是笑了。
“可汗,原来我在你心中,便是这般铁石心肠,恋慕权势之人么。”
提赫羽盯着对方,暗沉的眸光一寸一寸扫过后者的面容。
“不。”
他说。
“就是因为我不相信,所以来问你。”
“眼睛是会骗人的。”他的眉梢带起一点讽然的笑意,“像江大人这样善于慧眼识珠之人,不也看错了楚岚,最终落得入狱的地步。”
江楼眠挑眉笑道:“可汗就不怕我骗你?”
“如果你愿意骗的话,”提赫羽说,“有本事就骗我一辈子。”
第82章
江楼眠窝在座位上,一手支着脑袋,一边将当年有关楚岚的事简略地同提赫羽讲了。
此时正值深夜,他们的马车停在野外的一处安全的空地,周遭一片寂寥无声,烛火下,他的声音不重,却一字一句砸在后者的心头。
“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待江楼眠的尾音落下,片刻的沉默后,提赫羽道。
他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笑了笑:“都过了这么久,它既然已经发生,迟来的真相不过聊胜于无罢了。”
提赫羽盯着他,深吸一口气:“但这对我而言很重要。本来更早,你就应当同我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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