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夺转头看向他。
丝丝金色阳光落在元清杭脸上,散落一地的黑色长发间,那个熟悉的金色发环烁烁闪光,更衬得他唇红齿白,眉若远山。
宁夺静静看了一会儿,悄悄纵身,迎上头顶大树。
应悔剑极轻极快地挥出,数根柔韧的枝条无声而落,被他接在手间。
他身子轻若无物,轻飘飘落下。
坐在草地上,他手指轻动,将那几条带着茂盛叶片的枝条分开,编成了一个小小的圆形草帘。
手掌再一挥,灵力托着,覆在元清杭脸庞上面数寸,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林中安静无声,四周野花点点,小蛊雕的身影在远处林子里出没,清新的草木香随着林间的微风隐约传来。
宁夺一边闭目调息打坐,一边暗暗运力,维持着那小小的遮阳树叶帘不落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周围暮色四合,林间渐暗。
几只小小的萤火虫纷飞点亮,不知怎么,有一只便飞近了元清杭的脸,围着他的鼻尖轻轻舞动。
宁夺瞥了一眼,悄然低下头,伸手将那小萤火虫拂开。
微弱的萤光下,面前的脸恬静俊秀,平时灵动晶亮的眸子闭上了,昏昏暮色中,却依旧唇若朱丹,眉目如画。
怔怔望着那张脸,仿佛被什么蛊惑住了似的,宁夺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了些。
他的头慢慢低下,挨近了下方元清杭的脸。
鼻尖对着鼻尖,他似乎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些什么,只知道远处暮云翻卷,身边春风荡漾,山野中寂寂无人,而他的身体里,好像有种奇怪的情愫在暗涌激荡。
他淡色的双唇有点发颤,轻轻地,越垂越低。
忽然地,身下的元清杭睫毛微微颤动,喘息了一声,眼皮下,眼球快速转动起来,像是被什么魇住了。
宁夺的身子飞快一退。
可是元清杭的动作更快,竟然猛地坐起身来,这一起身,两人的鼻尖正撞在一处,嘴唇似乎也若有若无地轻擦了一下。
元清杭迷迷瞪瞪地揉了揉鼻子,有点茫然。
似乎有那么一点古怪的感觉残留在面上和唇边,但是又捕捉不到。
可是鼻子上又酸又痛,泪水都快漫了出来,他终于哀叫了一声,伸手捂住了被撞酸的鼻子:“怎么了!……”
宁夺迅速退开了一尺之外,幽幽地看向他。
宁静的林间,草木清冽之气幽幽浮动,他脸上那抹殷红被暮色和树影遮掩住了,看不清颜色。
好半晌,他才终于动了动身子,移近了些。
他面无表情,有点疑惑地看向元清杭的脸。
那上面苍白一片,隐约可见额前细细的轻汗。
宁夺眉头皱起,看了看多多。
多多委屈地摇了摇尾巴,黑豆一样的小眼睛紧张地盯着元清杭,也同样担心地“吱”了一声。
小蛊雕本来睡在一边,立刻惊跳起来,大脑袋茫然地晃啊晃。
元清杭定了定心神,才从梦里彻底清醒过来。
他低下头,摸了摸造梦兽的脑袋,轻轻吐了一口气:“不怪它。”
宁夺看着他:“梦见了什么?”
元清杭回忆着脑海里那恐怖的场景,犹豫了一下:“我梦见你们苍穹派很多人。”
宁夺愕然:“什么?”
元清杭心有余悸:“我梦见你们那位太上掌门出关了,功力大进,带着你师父,还有仙宗的人再次围攻我们魔宗。然后又是血流成河,我们还全无还手之力。”
宁夺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太上掌门的确快要出山了。”
元清杭猛地一怔:“一直有听说他的魂灯越来越旺盛,难道……”
宁夺点头,将自己在闭关室里的际遇一五一十,和盘托出:“就在前几日,商师兄还特意激动地告诉我,他爷爷的魂灯在剧烈跳动,想必很快就有大的异动。”
元清杭心里骤然一跳,不知怎么,竟然有种惊悚的异样感觉。
形势已经如此扑朔迷离,千头万绪,商渊这个当年最大的战争机器,真的再现人世的话,难道会和风细雨?
宁夺仿佛看出了他的忧虑,皱眉道:“你不用想太多。当年是因为元宗主的破金诀引起仙门忌惮和众怒,才有必杀之意。现在……”
他忽然说不下去。
元清杭苦笑:“现在好像没好上多少吧。”
宁夺目光幽冷,沉声道:“所以我们要更快一步,找出真正的幕后操控者来。”
元清杭凝视着他,心里隐隐忧愁。
他的目光落在宁夺腰侧的应悔剑上,盯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向宁夺道:“我还没细细看过你的剑呢,给我端详一下?”
宁夺毫不迟疑,立刻递过剑来。
元清杭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抽出应悔。
应悔剑出,薄刃光华璀璨,丝丝锐光隐约带着碎金。
元清杭望着那剑锋,神色不知怎么,有点奇异。
宁夺皱起眉头:“怎么了?”
元清杭微微一笑,神色却依旧有点奇怪。
“你知道吗?我时常会做一个相似的梦。”他忽然道。
宁夺道:“什么?”
元清杭道:“我总是梦见小时候我喂你毒药,还梦见把你推下悬崖。”
宁夺神色温柔道:“我也时常想起来。”
元清杭摇摇头:“不,梦见把你推下悬崖,是在这事发生之前。”
宁夺终于猛然一怔。
元清杭沉默半晌,垂下眼帘,道:“不仅如此,我还梦见后来我用应悔剑刺了你一剑,你又反杀回来。”
……
数缕阳光从头顶绿叶间投下,映照在应悔剑上,这一瞬间,剑锋上的锐芒竟似有了丝冷意。
宁夺修眉紧紧皱起,一字字道:“梦见喂我毒药,是因为这是发生过的事。梦见推我下悬崖,只是一个巧合,你受了暗示,所以正好想到这救我的方法。”
他手按应悔剑:“至于梦见你刺杀我,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受了我叔叔和元宗主之间旧事的影响。”
元清杭静静望了他,半晌温和道:“是啊,想必是这样。”
这个人啊,平时话少,可现在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是心里也同样不安吗?……
宁夺看着他,再次道:“应悔剑绝不会伤你的。”
元清杭笑了笑,忽然指了指自己的手臂:“你用它再刺我一下。”
宁夺犹豫一下,轻轻举剑,慢慢横过来。
果然,剑锋按上元清杭前臂,却隐约血光一闪,再也刺不下去。
宁夺似乎隐隐松了口气:“你看。”
元清杭眯起眼睛,感受着臂膀上一片炙热剑意和那股巨大的阻力,心里也觉得古怪。
是的,在万刃冢中就试过。
宁夺刚刚苏醒时,不辨身边情形,也曾这样将应悔剑压上他的咽喉,却无法伤他分毫。
——宁夺自己亲手烙下的血契,根本就是禁止他用这柄剑伤害元清杭!
会吗?命中注定的事会因为宁夺的干预,而如此这么简单地发生改变?
元清杭怔怔出神,眼睛望着应悔剑,忽然伸手抓了过来。
他凝视半晌,手指一伸,向剑刃前端抹去。
刺痛传来,一道血痕骤然浮现,殷红的血珠“扑簌簌”纷纷落了下来!
宁夺猛然抬起头,眸子一缩,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幕,脸色变得苍白无比。
元清杭收回手,将流血的手指放入口中,恍若无事吮了吮。
“没事啦,小伤。”他笑嘻嘻道,“我试一下。看来这血契只能约束你,若是你对我出手,那便不成。”
“可是……”
元清杭想了想,道:“可若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又或者我自己主动动手,那血契便会失效。”
宁夺凝视着他,一字字道:“你为什么要试这个?”
元清杭微微一笑。
他一跃而起,眼中已经没了初醒时的迷惘,而是清明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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