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回家, 雨天阴暗窄小的房间像一座牢笼,让他感觉压抑, 俱乐部多少有点人气,能冲淡一些雨天的压迫感。画到晚上有点累了, 他就从梯子爬了下来,靠着墙边就地坐下。
靠着靠着困了, 干脆闭上眼睛眯过去了。
蒋鸣从门口路过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个抱着膝盖缩在墙边的俞小远。
下了一天的雨, 温度降了不少,室内空调一直开得低,这会儿蒋鸣醒着都觉得有点凉。
他看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蹲在俞小远旁边,碰了碰他脸,“醒醒,别在这里睡。”
俞小远戴着耳机睡得正熟,没听见他的话,他不知做了什么梦,紧闭着眼,眼珠在眼皮下不安地滚动。
大门上方有个空调出风口,正对着俞小远的方向呼呼吹着,蒋鸣抬头看了眼,思量片刻,弯下腰,手穿过膝弯,将他横抱起来。
这个点已经没有会员了,员工也几乎都下班了,蒋鸣抱着俞小远从楼梯间下到6层,走在俱乐部空荡的走廊上。
旁边更衣室门突然打开,魏玚从里面走出来,看见蒋鸣愣了下。
视线接触几秒,蒋鸣面无表情与他擦肩而过,抱着俞小远走进了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里间有个隔间,放了张单人床,方便平常累了休息。
蒋鸣把人放在休息间的床上,俞小远无知觉地往枕头上一歪,手一松,手机掉在床边,蒋鸣捡起来,看见屏幕上的播放软件,并没有在播放歌曲,只是开了降噪模式,隔绝了外界的声音,正在播放白噪音。
蒋鸣拉过毯子给他盖上,走了出去。
魏玚正站在办公室外,见蒋鸣出来,刚要开口,蒋鸣竖起一指放在唇上,轻手轻脚关上了门,“说吧。”
魏玚还有点没缓过来,一脸震惊加纠结,“老大……你是不是对俞小远……你是不是……”
他问不出来那句话。
魏玚认识蒋鸣有好几年了,从很久之前他就一直有一种猜测,蒋鸣这样的人,身边围着的女人太多了,想要什么样的都有,家世、颜值、身材、谈吐、气质,只要他想挑,尽可以挑到他满意的。
可是他好像从来没有跟哪个亲近过,更别说发展什么关系了。
对其他人也一直是不冷不热的,跟谁都像隔着一层。
可唯独对俞小远,好像总透着那么点不一样,即使在最开始,嘴上说着跟他不熟的时候,也总会不着痕迹地护着他,容忍他,更何况今天还这样、这样抱着他。
魏玚整个人都乱了,表意识告诉他这个可能性太荒谬,可潜意识又告诉他越荒谬的往往就越接近真相。
蒋鸣平静地与他对视。
并没有缄默太久,蒋鸣坦然承认道。
“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
“所以不要再让我看到你动他。”
俞小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变回了9岁的自己,又回到那个阴暗逼仄,终日充斥着酒精味的房子里。
窗外又是个暴雨天,窗户被砸的噼啪响。
他被人扯着胳膊一扔,跌坐在厕所的地上,接着一道黑影将他笼罩。
不绝于耳的谩骂和诅咒向他袭来,俞小远抬头,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张脸还是那样歇斯底里,布满了毫不掩饰的憎恶和痛恨。
听见水声,俞小远转头看去,旁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即将蓄满水的浴缸,他惊恐地爬起来想要逃脱,下一秒就被人揪住了头发,压在浴缸边。
脸在浴缸壁上被压得侧了过去,视线看到厕所门外的一道人影。
那是个男人,正冷漠地看向里面,他有时是父亲的脸,有时是蒋鸣的脸,面庞在昏暗的光线中变幻不清。
俞小远想张口求救,可却怎么都叫不出声音,他竭力地无声喊叫,站在门口的身影却始终无动于衷。
水声停止,浴缸水满溢,头发又被人揪起,惊恐在一瞬间笼罩了他。
厕所的墙壁开始向里缩进,空间在被挤压。
他拼命挣扎,竭力哭喊,可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水面越来越近,脑中只剩绝望和慌乱。
突然,揪着他的人动作停了下来。
他扭头去看,门外的那个身影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他看不见身后发生了什么,只觉他只揪着他的手蓦地松开了。
他重新跌坐回地上,笼罩他的黑影刹那消散,墙壁也停止了缩进,接着,他陷进了一个干燥温暖的怀抱,有力的手臂拥着他,将他带出了潮湿阴暗的厕所。
光亮重新充斥在他的整个世界。
他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又想不清楚。
他贪婪地把头埋进那人的怀里,脸贴着他的胸膛,汲取着一切可以汲取的温暖。
厚实的胸腔里传来有节奏的心跳声。
他整个人被从未有过的,安稳的舒适感包裹住。
他隐约记得,这是长久以来,门外的那道身影第一次走进来。
原来他是会走进来的,原来他是会来救自己的。
耳边壁炉烧柴的噼啪声越来越清晰。
俞小远缓缓睁开眼,
发现那只是一个梦。
他怔怔看着苍白的天花板,喉头滚了滚。
原来,是梦啊。
是啊,怎么会有人进来呢。
没有人会来的,那扇门,他走不出去,也没有人走得进来。
他的命运就是坐在暴雨的窗边,睁眼看着希望在一个个寒夜中被杀死啊。
俞小远,怎么能产生那种遥不可及的妄想呢。
浓重的悲伤在斗室中蔓延开来,将人淹没,近乎窒息。
外面雨已经停了,窗户是干的,他抬手摘下耳机,手搭在眼睛上,躺了会儿,慢慢爬了起来。
休息室的门是开着的,抬眼望去,蒋鸣正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手里拿着本财经杂志翻看。
俞小远走过去,跪坐在蒋鸣面前的地毯上。
蒋鸣放下书,“醒了?”
俞小远没说话,眼里是一片萧索的黑。
“做噩梦了?”
“梦见你了。”
“梦到我什么了?”
俞小远靠过去,脸伏在他腿上,轻轻地说,“梦到你不理我的这些天,梦到你说以后都不管我了,梦到我快要死了,你却不想救我,你说你要搬走了。”
怎么尽梦些不吉利的东西。
蒋鸣看着他蔫蔫的样子,“难受了吗?”
俞小远轻轻点头,又摇了摇头。
蒋鸣把他脸拨过来,看着自己,问他,“怪我吗?”
俞小远匆忙摇头,“不怪。”
他又向上靠了点,“我不会怪你的,永远不会。”
“如果世界上只有一把能刺穿我心脏的匕首,我也会亲手把它交到你手上。”
“你可以握着它悬在我的胸膛。”
“如果我做错了,如果我让你不开心了,你可以在任何时候刺穿下去。”
“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只要你想。”
俞小远一句比一句炽热的话语脱口而出,像一道道滚烫的咒语,一步一步蚕食着蒋鸣的理智。
蒋鸣很想问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想问俞小远,这些话你也对别人讲过吗?
可以对你做任何事,可以在你的胸膛悬着匕首,把伤害你的权力拱手送出去。
你也曾经像现在对我一样,用臣服将别人诱向过无尽深渊吗。
俞小远对他的心声毫无知觉,口中言语依然没有停下,含着赤忱,含着孤勇,声线颤抖,
“吞噬我,驯养我,为我戴上项圈,让我成为你世界里独一无二的雪豹吧。”
“项圈?”蒋鸣嘴里喃喃问着,缓缓抬起了手,粗糙的手掌箍住了俞小远细白的脖子,“这样的吗?”
他想起俞小远嘴上说的臣服,又想到俞小远每每在关键时刻闭口不言的抵抗。
心里蓦然涌上一股愠怒,手掌逐渐用力,手臂上肌肉收紧。
这个言行不一的小混蛋。
俞小远没有丝毫反抗,驯服无比,像一只甘愿将喉管送入猛虎口中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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